铅灰色的雪云压得很低,盛国府的抄手游廊积了半尺厚的雪,我裹着白狐裘,踩着银狐锦靴,没走几步就嫌冷得慌。贴身丫鬟春桃捧着暖炉追上来:“二小姐,天寒地冻的,咱们回屋吧,那景国质子冻坏了才好,省得污了您的眼。”
我脚步一顿,脑海里闪过师父“取邪骨”的嘱托,还有原主记忆里那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少年。我拢了拢裘领,冷声道:“带我去柴房。”
柴房的木门虚掩着,寒风裹挟着雪沫子往里灌。我推开门,首先闻到的是潮湿的稻草味,混着淡淡的血腥味。角落里,一个单薄的身影蜷缩在稻草堆上,墨色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正是沈岐渊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袍,右肩渗着暗红的血渍,想来是今早打碎茶盏后,被原主罚跪在雪地里受了杖责。
听见动静,沈岐渊缓缓抬起头。那是一张极好看的脸,眉骨清俊,眼尾微微上挑,可一双黑眸却空得像结了冰的寒潭,没有半分生气。他看见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指尖死死攥着稻草,指节泛白——过去的云曦,从不会亲自来这种地方,每次出现,都意味着新一轮的折磨。
“废物。”云曦习惯性地吐出两个字,话音刚落就后悔了。原主的刻薄像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可她看着沈岐渊眼底一闪而过的麻木,心口竟有些发堵。
没有应声,只是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像受伤的蝶翼。他以为接下来会是鞭打,或是更难听的辱骂,却听见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解下身上的白狐裘,扔在他面前的稻草上。裘衣带着她身上的暖香,落在冰冷的稻草堆上,像一团初融的雪。“穿上。”我的声音依旧冷硬,却没了往日的戾气。
沈岐渊愣住了,抬起头,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细缝。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去碰那件华贵的裘衣——云曦的东西,从来都不是他能碰的。
“听不懂人话?”我皱了皱眉,弯腰捡起裘衣,不由分说地往他身上裹。指尖触到他的肩膀时,他猛地一颤,伤口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我的动作顿住,看着他肩头渗出的血染红了裘衣的内衬,忽然想起原主今早是怎么让侍卫动手的——用的是带倒刺的藤鞭,一下就能刮掉一层皮肉。
她转身往外走,留下一句“等着”,不等沈岐渊反应,就快步回了自己的院落。春桃不解:“小姐,您拿金疮药做什么?给他那种贱奴用,浪费了!”
“闭嘴。”我冷冷瞥了她一眼,拿起药瓶和干净的布条,又揣了两个刚蒸好的红糖馒头,快步折回柴房。
沈岐渊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裹在身上的狐裘暖得让他有些恍惚。见我回来,他眼中的疑惑更重了。我蹲在他面前,拧开金疮药的瓷瓶,一股清凉的药香散开。“别动。”我按住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掀开渗血的棉袍。
伤口狰狞,血肉模糊,还沾着雪粒。我的指尖顿了顿,动作放得更轻。棉签蘸着药粉落在伤口上时,沈岐渊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唇,没发出一点声音。他盯着我的侧脸,她垂着眼,长睫轻轻颤动,神情专注,竟没有一丝厌恶。
包扎好伤口,我把红糖馒头递给他:“吃了。”
沈岐渊看着那两个冒着热气的馒头,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从出生起就没吃过这样软和的东西,在景国皇宫时,他吃的是馊掉的饭菜,来到盛国,更是常常饿肚子。他犹豫了许久,终于伸出冻得青紫的手,接过馒头,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掌心,温热的触感让他像触电般缩回手。
他小口小口地啃着馒头,甜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暖得他眼眶发烫。我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暖炉也塞到他手里,转身离开了柴房。
木门关上的瞬间,沈岐渊抬起头,望着门口的方向,黑眸里的寒冰渐渐融化了一角。他握紧手里的暖炉,掌心的温度顺着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第一次让他觉得,这盛国的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