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日迟迟,却吹不散韦府门楣上那朵悬挂素白绸花所凝成的寒意。
正堂已被辟为灵堂,厚重的黑漆棺椁沉默居中,素烛如豆,白幡低垂,纸钱燃尽的残灰在空气里呛出苦涩。
还未及笄的韦语棠跪在蒲团上,一身粗麻丧服裹得她只剩一把薄骨。
她已哭了整整三个昼夜,此刻泪已干涸,只余一双红肿的眼眶,像两口枯井,倒映着眸底深不见底的悲戚。
父亲韦昀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那般慈爱,视她如掌上明珠,今朝却天人永隔,只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公务意外。
府中管事与老仆们垂手侍立,脸上写满了悲恸与对未来的惶惑。
老爷是府中的顶梁柱,更是贵妃娘娘在宫中最大的倚仗,如今顷刻崩塌,这偌大的府邸与孤女般的女郎,前路何在?
压抑的抽泣声偶尔划破死寂,像钝刀锯着人心。
哀恸将凝未凝之际,府门外骤然传来一阵急促而规整的马蹄与脚步声。守门的老仆连滚带爬地进来通报:
万能人物守门老仆:“宫、宫里来天使了!”
话音未落,一名身着绯色官袍、面白无须的内侍已手持黄绫圣旨,在一队禁卫的簇拥下,步履沉稳地直入灵堂。
烛焰骤伏,百息皆止,原本悲声阵阵的灵堂霎时静得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汇聚到那卷象征皇权的金黄诏书上。
韦语棠在侍女的搀扶下,强撑起虚软的身子,膝窝发颤着依礼跪接。
那内侍展开圣旨,尖细而威严的声音在灵堂回荡——
万能人物“……韦昀忠勇勤勉,因公殉职,朕心甚恸。追赠司空,谥号‘忠穆’。”
褒奖到此,极尽哀荣。
语棠听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血珠暗落,这才勉强维持着仪态。
然而,那内侍声音陡然一转,诏书的后半段,却让所有人惊愕抬头。
万能人物“……朕念贵妃韦氏痛失至亲,膝下寥落,尤怜其侄女语棠,孤弱无依,特旨召入宫中,由贵妃亲抚。破例封为永宁郡主,享食邑千户,望其承欢膝下,永享安宁。钦此——”
旨意宣毕。“永宁郡主”四字砸下,灵堂内一片死寂,旋即低低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韦语棠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入宫?郡主?这突如其来的“恩宠”,像一块巨石投入她本就已波澜汹涌的心湖。
她下意识抬头,望向父亲的棺椁,心中五味杂陈。
姑母韦贵妃,父亲唯一的亲妹妹,自多年前幼女走失后便深怀隐痛,伴君多年又与陛下无一儿半女。
这是要接她入宫,以慰藉姑母,亦是对父亲功绩的补偿。
她最后看了一眼棺椁,恰好幡布轻晃,像是父亲的最后一声叹息:去吧,好好活下去。
韦语棠俯身,额头抵地,尘土沾泪,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韦语棠“臣女韦语棠……谢陛下天恩,谢贵妃娘娘恩典。”
起身后,另一位内侍上前,韦贵妃的懿旨紧随而来。
贵妃口吻恳切慈爱,叮嘱她节哀顺变,再赐衣、赐膳、赐汤沐,又言宫中一切已安置妥当,只盼她早日入宫。
宣旨队伍离去后,韦府陷入古怪的忙乱。下人们各司其职,忙着装箱笼、对账簿、写契书。
语棠独身步入父亲生前的书房,摩挲着案几上父亲未读完的书页,笔墨犹存。她阖上书,指尖沾尘,像阖上父亲的眼。
院中那株垂丝海棠,是两年前父亲亲手为她所植,今已蕾红如血。
她折下一枝,藏入袖中——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若深宫无花,便以它作故乡。
午正,皇室马车停在府阶,金漆徽记晃得人眼酸。
语棠登车,帘子垂下,隔绝了府中老仆们跪地送别的身影和压抑的哭喊声。
辘辘轮声里,熟悉的坊门渐远,马车缓缓驶向那象征着皇室权力核心的巍峨皇城。
帘缝透进一缕市声,又很快被高墙吞没。那墙越升越高,像一口倒扣的钟,把她扣在陌生的未知里。
韦语棠攥紧袖中海棠,指节泛白。
永宁,永宁——
宫门未入,韦语棠却已知晓:
她此生,再无“永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