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惨白的追光像一道冰冷的枷锁，牢牢锁在舞台中央的女生身上。她的歌声还在继续，调子扭曲得像是用指甲刮过玻璃，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牙酸的颤音，却又诡异地保持着某种韵律，仿佛在诉说一个被遗忘的诅咒。
楼下的玩家们早已屏住了呼吸，有人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有人背过身去，却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瞄舞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她、她一直盯着楼上看……”穿卫衣的男生声音发飘，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该不会是盯上大佬了吧？”
“肯定是！”戴黑框眼镜的女生强作镇定，语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种副本里的诡异NPC，最喜欢找看起来最厉害的玩家挑衅！大佬这是在吸引火力，保护我们呢！”
“大佬也太伟大了……”高马尾女生眼圈微红，一脸担忧地望着VIP-07的方向，“你看他孤零零一个人在包厢里，面对这么可怕的东西，肯定很辛苦吧？”
众人的脑补愈发离谱，看向纪枭的眼神里，敬畏与同情交织，仿佛已经看到了他独自对抗诡异的悲壮画面。
而被寄予厚望的“大佬”纪枭，此刻正靠在沙发上，微微歪着头，像是在认真分辨那歌词里的含义。
他的睫毛很长，在昏黄的壁灯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当然，也没什么情绪可遮。他只是觉得这歌声很难听，比精神病院里护工推药车时发出的轱辘声还刺耳。
至于那个女生一直盯着他看？
纪枭瞥了眼舞台中央那张扭曲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疤痕，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或许是这包厢的位置太显眼，又或许是她随机选了个目标，谁知道呢。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圆桌上的玻璃杯。杯子是空的，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就在这时，歌声骤然拔高，像一道尖锐的哨音划破空气。
舞台上的女生猛地抬起双臂，白裙的袖子滑落，露出两条瘦骨嶙峋的胳膊，皮肤下的青筋像蚯蚓一样盘踞着。她的脖颈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后仰着，下巴几乎要贴到胸口，那双浑浊的白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VIP-07包厢，嘴角的笑容咧得更大了，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泛着青灰色的光。
“魅影……在凝视……”她突然停下唱歌，用嘶哑的声音念出这句话，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话音落下的瞬间，全场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几度。
原本就昏暗的包厢里，壁灯的光芒突然开始剧烈闪烁，黄与黑的光影在纪枭脸上交替，像某种不祥的预兆。空气中的玫瑰香骤然变得浓郁，甜腻中混杂的腐朽气息几乎要凝成实质，呛得人喉咙发紧。
纪枭微微蹙眉。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这味道实在太冲了，让他有点反胃。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想推开窗户透透气。指尖刚碰到冰冷的窗棂，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沙沙”声，像有什么东西在拖动。
纪枭回过头。
包厢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修长的身影。
那是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人，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郁。他的脸隐藏在宽檐礼帽的阴影下，只能看到一截苍白的下颌，和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手，戴着一只黑色的皮手套，指尖修长，正按在包厢的木门上，显然是刚进来的。
是之前那个送票根的侍者？
纪枭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两秒，没看出什么异常，便转回头，继续尝试推开窗户。
然而，那身影却没有离开。
他就站在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只有帽檐下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纪枭身上，带着一种审视般的冰冷。
楼下的玩家们也注意到了VIP-07包厢里的异动。
“那、那是什么？！”有人低呼，指着纪枭包厢的方向，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是穿黑色燕尾服的人！系统提示里说不能拒绝他们的邀请！”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大佬的包厢里？”
“肯定是陷阱！这个时间点出现的NPC，绝对没安好心！”
众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眼睁睁看着那个黑影在纪枭身后站定，大气都不敢出。
“大佬快拒绝他啊！”高马尾女生急得快要跳起来，“别跟他走！”
“笨蛋！系统提示说不能拒绝！”戴黑框眼镜的女生压低声音呵斥，眼神却死死盯着楼上，“大佬肯定有办法应付！他那么厉害，说不定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出！”
而包厢内，纪枭终于放弃了开窗的念头——窗户是封死的，纹丝不动。
他转过身，正对上那个黑衣人的目光。
帽檐的阴影太浓，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像冰冷的蛇，顺着皮肤蜿蜒爬行，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探究。
“先生。”黑衣人开口了，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魅影想请您去后台一叙。”
纪枭眨了眨眼。
魅影？是系统提示里那个不能直视眼睛的存在？
他想起任务提示里的第三条：请勿拒绝来自穿黑色燕尾服侍者的邀请。
拒绝会怎么样？系统没说，但纪枭不打算冒险。他对“死亡”没什么概念，却本能地不想尝试未知的后果——毕竟，精神病院里的电击治疗已经够难受了，他不想再体验更糟的。
“好。”纪枭淡淡应道，语气平静得像在答应去楼下买瓶水。
黑衣人的身形似乎僵了一下，帽檐下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片刻，像是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微微躬身：“请跟我来。”
说完，他转身推开包厢的侧门，走进了一条漆黑的走廊。
纪枭跟了上去。
侧门外的走廊没有灯，只有墙壁上偶尔挂着的油画散发着微弱的磷光，画中女歌唱家的眼睛在黑暗中仿佛活了过来，幽幽地注视着经过的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脚下的地板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随时会塌陷。
黑衣人走在前面，步伐平稳，黑色的披风在黑暗中像一只展开翅膀的蝙蝠。纪枭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的环境。
走廊两侧的油画越来越密集，画中女歌唱家的表情也越来越扭曲，从最初的微笑，到后来的哭泣，再到最后的惊恐尖叫，眼神里的空洞被一种粘稠的、仿佛要溢出来的恐惧取代。
纪枭的指尖轻轻拂过墙壁，指尖沾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这歌剧院，确实废弃很久了。
“大佬真的跟他走了！”楼下的玩家们看到纪枭的身影消失在包厢侧门，顿时炸开了锅。
“怎么办？他会不会有危险？”
“肯定是陷阱！那个黑衣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大佬肯定有后手！说不定早就布好了局，就等对方上钩呢！”戴黑框眼镜的女生强作镇定，心里却早已慌成一团。
“可、可是……”高马尾女生眼圈红红的，“他一个人……”
“那说明大佬很强，并且已经做好对付boss的充分准备。”
舞台上的女生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歌唱，依旧保持着那个诡异的姿势，仰着头，白眼睛死死盯着VIP-07的窗户，仿佛在等待什么。整个歌剧院陷入一种死寂，只有走廊深处隐约传来的“吱呀”声，像死神的脚步。
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上面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锁眼里积满了灰尘。
黑衣人停下脚步，转过身，帽檐下的目光落在纪枭身上：“魅影就在里面。”
纪枭抬头看了看那扇门，又看了看黑衣人，没说话。
“进去吧。”黑衣人侧身让开，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很想见您。”
纪枭推了推门，门锁得很紧。他低头看了看铁锁，又瞥了眼黑衣人戴着黑手套的手——对方手里没有钥匙。
他伸出手，指尖碰了碰那把生锈的铁锁。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锁芯里的灰尘簌簌落下。
就在这时，铁门突然“嘎吱”一声，自己开了。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腐烂的气息从门后涌了出来，比之前的玫瑰香和腐朽味更刺鼻，几乎让人作呕。
纪枭皱了皱眉，往后退了半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这味道实在太难闻了。
他抬起头，看向门内。
门后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地亮着。
那是一双金色的眼睛，瞳孔竖得像猫科动物，散发着冰冷的、非人的光泽，正死死地盯着他，带着一种审视般的贪婪。
纪枭的动作顿了顿。
他想起了系统提示——请勿直视“魅影”的眼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能看，但他一向不喜欢惹麻烦。于是，他很听话地垂下了眼帘，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上。
门内的金色眼睛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一道低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出来，像大提琴的最低音，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你和他们不一样。”
纪枭没说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对方没问问题，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而他对“不一样”这种评价没什么感觉。
“他们都怕我。”魅影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玩味的语气，“怕我的眼睛，怕我的样子，怕我带来的死亡……但你不怕。”
纪枭依旧没说话。
他只是觉得，害怕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太遥远了，就像书上写的“喜怒哀乐”一样，是别人的东西，与自己无关。
门内的金色眼睛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纪枭以为对方已经离开了，才听到魅影再次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叫什么名字？”
“纪枭。”他淡淡回应，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纪枭……”魅影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细细品味，“很好听的名字。”
他顿了顿，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幽光：“他们都说你是个厉害的角色，经历过很多副本，手上沾过不少血。”
纪枭：“……”
他不知道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但显然又是那些玩家的脑补。他想解释自己其实是个刚从精神病院出来的、连情绪感知不到的普通精神病人，但又觉得麻烦，于是干脆保持沉默。
门内的魅影似乎被他的沉默取悦了，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黑暗中回荡，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你不否认？看来他们说的是真的。”
“他们还说，你很孤独。”魅影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像情人间的低语，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蛊惑，“被背叛过，被抛弃过，所以才一个人走到现在……是不是？”
纪枭的指尖微微动了动。
孤独？
这个词对他来说也很陌生。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在精神病院里是，出来后也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自然也谈不上“孤独”。
至于背叛和抛弃……他的记忆里没有这些画面，只有一片模糊的雾。
“你想知道首席歌唱家的真相吗？”魅影突然话锋一转，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诱惑，“我可以告诉你。”
纪枭抬起头。
他的目光没有直视魅影的眼睛，而是落在对方隐藏在黑暗中的轮廓上。首席歌唱家的失踪真相，是主线任务，他需要知道。
“我想知道。”他说。
魅影的笑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得逞的愉悦：“跟我来，我带你去看。”
说完，那双金色的眼睛缓缓向后退去，隐入更深的黑暗中。
纪枭站在原地，犹豫了两秒。
系统提示说不能在午夜后停留于舞台后台，现在虽然还没到午夜，但这后台显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过，主线任务在前，他没太多选择。
他抬步，走进了那扇散发着血腥味的铁门。
身后的黑衣人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帽檐下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随即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走廊，仿佛从未出现过。
楼下的玩家们目睹了这一切，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大、大佬真的跟魅影走了……”穿卫衣的男生声音发颤，“他不会有事吧？”
“肯定不会！”戴黑框眼镜的女生咬着牙，语气却没了之前的笃定，“大佬这是深入虎穴，为了找到真相！他肯定有办法全身而退！”
“可是……”高马尾女生望着漆黑的走廊入口，眼圈通红，“我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大佬他一个人，会不会太危险了？”
众人沉默了。
舞台上的女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只剩下那道惨白的追光孤零零地打在空荡荡的舞台上，像一个巨大的问号。
猩红的帷幕缓缓落下，遮住了舞台，也遮住了众人担忧的目光。
而走廊深处，纪枭正跟着那双金色的眼睛，一步步走向黑暗的尽头。他的表情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在走一条寻常的路，却不知自己早已在别人的脑补里，成了一个深入险境、背负着沉重过往的孤胆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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