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凝固的糖浆,缓慢而粘稠地流淌。
距离副本结束只剩下最后六个小时,歌剧院里却安静得可怕。玫瑰香彻底消散了,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也淡去不少,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死寂,连玩家们的呼吸声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纪枭靠在沙发上,半眯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朵枯萎的玫瑰。花瓣早已干透发脆,轻轻一碰就簌簌掉落,像碎掉的记忆。他的目光落在墙上的挂钟上,时针缓慢地挪动着,每一秒都拉得格外漫长。
玩家们围坐在一起,没人说话,只是偶尔交换一个眼神,里面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纪枭的依赖。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他们早已认定纪枭是能带领大家走出副本的唯一希望,连最初的恐惧都被对“大佬”的崇拜取代。
“还有六个小时……”穿卫衣的男生低声说了一句,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只要撑过这六个小时,我们就能离开了!”
“多亏了大佬。”高马尾女生看着纪枭的侧脸,眼神痴迷,“如果不是大佬找到真相,我们说不定早就死在后台或者镜子里了……”
戴黑框眼镜的女生推了推眼镜,眼神却有些不安:“我总觉得……太安静了。魅影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他之前说的那些话,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样子。”
她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玩家们瞬间紧张起来。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会不会在最后关头搞偷袭?”
“大佬,我们要不要做点准备?”
纪枭睁开眼,看向他们。
他不太明白这些人为什么总是这么紧张,副本结束就离开,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至于那个魅影,虽然奇怪了点,但似乎也没真的对自己下死手,大概……只是个喜欢自言自语的NPC?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咔嚓”声突然响起。
很轻,像玻璃碎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
玩家们瞬间警惕起来,纷纷站起身,环顾四周:“什么声音?”
纪枭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最终定格在那面布满裂痕的穿衣镜上。
只见镜面的裂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像蛛网一样爬满整个镜面,之前渗出的暗红色液体顺着裂痕缓缓流淌,在镜面上勾勒出一朵妖异的血色玫瑰,和那枚被纪枭扔掉的胸针一模一样。
“镜子……镜子又有问题了!”有人惊呼。
镜面中的景象开始扭曲、晃动,像水波一样荡漾。镜中的玩家们表情惊恐,疯狂地拍打着镜面,仿佛被困在里面无法出来;
镜中的沙发上空空如也,没有纪枭的身影;而镜中的魅影,正站在一片漆黑的背景里,脸上依旧戴着那副金色面具,只有那双金色的眼睛,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镜外的纪枭,眼神里的痴迷几乎要溢出来。
“他来了!”戴黑框眼镜的女生脸色煞白,“他要从镜子里出来了!”
“大佬!怎么办?!”
玩家们慌乱起来,下意识地躲到纪枭身后,把他当成了唯一的盾牌。
纪枭站起身,看着那面摇摇欲坠的镜子,眉头微蹙。
他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镜面传来,比上次更强烈,仿佛要将整个歌剧院都吸进镜子里。周围的桌椅开始轻微晃动,墙壁上的油画簌簌作响,画中人物的眼睛都转向了镜子的方向,眼神空洞而诡异。
“纪枭……”
魅影的声音从镜子里传来,低沉而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疯狂:“时间快到了……你要离开了,对吗?”
镜面的裂痕越来越大,暗红色的液体像泉水一样涌出,在地板上蔓延开来,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我不会让你走的。”魅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苦,“我说过,你要永远陪着我!”
“哗啦——”
一声巨响,穿衣镜彻底碎裂!
无数锋利的玻璃碎片飞溅开来,像淬了毒的匕首,朝着玩家们射去!
“小心!”纪枭下意识地将离得最近的高马尾女生往旁边一拉。
他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本能的反应,却让玩家们再次炸开了锅。
“大佬救了她!”
“他果然外冷内热!嘴上不说,却一直在保护我们!”
“天哪,刚才那一下好险!如果不是大佬,她肯定被碎片划伤了!”
高马尾女生更是红了脸,看着纪枭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羞涩:“谢、谢谢你……”
纪枭没理会她,他的注意力全在镜子碎片上。
那些碎片落地后并没有停止,而是像有生命一样,在地板上蠕动、拼接,最终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由无数镜片组成的漩涡,漆黑而深邃,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漩涡中央,一道黑色的身影缓缓走出。
是魅影。
他依旧穿着黑色燕尾服,脸上戴着金色面具,只是面具上的红宝石此刻亮得刺眼,像在滴血。他的周围漂浮着无数细小的镜片,折射出冰冷的光,映出他那双充满占有欲的金色眼睛。
“你果然不一样。”魅影看着纪枭,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却又透着彻骨的疯狂,“他们都怕我,只有你不怕……甚至……连我的礼物都不屑一顾。”
他抬起手,那些漂浮的镜片突然转向,齐齐对准纪枭,边缘锋利如刀:“但没关系,我会让你记住我的。就算你离开这里,我也会跟着你……无论你去哪个副本,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你逃不掉的。”
话音落下,那些镜片像箭一样朝着纪枭射去!
速度极快,带着破空的风声,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玩家们吓得惊呼出声,却没人敢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镜片逼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纪枭的反应却很平静。
他侧身避开第一波镜片,顺手抓起身边的黄铜台灯,像挥舞棒球棍一样,将第二波镜片打得粉碎!玻璃碎片四溅,落在他的白色衬衫上,留下细小的划痕,他却像没感觉到一样,眼神依旧平静。
这一幕落在玩家眼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大佬好厉害!居然用台灯挡碎片!”
“这反应速度!太惊人了!”
“他肯定早就预料到魅影会来这一手,连武器都选好了!”
魅影看着纪枭的动作,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像看到猎物反抗的猛兽:“对!就是这样!再反抗一点!让我看看你有多强!”
他操控着更多的镜片袭来,密集得像一张网,几乎要将纪枭吞噬。
纪枭却不慌不忙,利用身边的桌椅作为掩护,不断躲避、反击。他的动作不算华丽,甚至有些笨拙,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避开致命攻击,然后用最简单的方式打碎镜片——就像在精神病院里,用枕头挡开护工手里的针管一样,纯粹的本能。
“他在戏耍魅影!”戴黑框眼镜的女生突然喊道,“你们看,他每次都留有余地,根本没下死手!”
“肯定是!大佬在拖延时间!只要撑到副本结束,魅影就奈何不了我们了!”
“太聪明了!这才是大佬的智慧!”
玩家们的脑补愈发离谱,甚至开始为纪枭加油打气,仿佛眼前不是生死搏斗,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纪枭自然听不到这些。他只是觉得这些镜片很麻烦,像挥之不去的苍蝇,不断干扰他的视线。他的目光落在魅影脚下的镜片漩涡上,隐约感觉到那里是力量的源头。
还有最后一个小时。
他需要做的,只是撑过这一个小时。
纪枭深吸一口气,突然改变了策略。他不再躲避,而是迎着镜片的攻击,猛地朝着魅影冲了过去!手里紧紧攥着那朵枯萎的玫瑰,花瓣在他掌心被捏得粉碎。
“哦?你终于肯主动了吗?”魅影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金色的眼睛亮得惊人,“你是想通了,愿意留下来陪我了吗?”
他操控着镜片组成一道屏障,挡在纪枭面前,镜片锋利的边缘闪着寒光。
纪枭却没有停下,在即将撞上屏障的瞬间,猛地侧身,同时将手里攥着的玫瑰碎瓣朝着魅影的脸扔了过去!
动作很轻,甚至有些可笑,像小孩子的恶作剧。
但魅影的反应却极大。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猛地后退一步,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愤怒:“你!你居然敢用这个东西碰我!”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纪枭已经绕过屏障,冲到了他的面前,抬手一拳打在了他脸上的金色面具上!
“哐当!”
面具应声碎裂,掉落在地,露出了底下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得像雕塑,只是左眼的位置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眼眶,边缘的皮肤扭曲着,像是被硬生生挖走的,与右眼那双金色的瞳孔形成诡异的对比,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残缺美。
纪枭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张脸会是这样的,更没想到……自己的一拳居然真的打碎了面具。他只是觉得,这个人总戴着面具说话很奇怪,想让他摘下来而已。
魅影也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捂住左眼的空洞,金色的瞳孔里充满了震惊、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耻?
“你……”他的声音颤抖着,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你居然敢……”
就在这时,墙上的挂钟突然敲响——
“当——”
一声悠长的钟鸣,宣告副本结束的时刻到了。
随着钟鸣响起,整个歌剧院开始剧烈晃动,墙壁上的油画纷纷掉落,地板开裂,露出底下漆黑的深渊。魅影脚下的镜片漩涡旋转得越来越快,发出刺耳的呼啸声。
“不——!”魅影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金色的瞳孔死死地盯着纪枭,里面充满了不甘和疯狂,“我不会让你走的!纪枭!我会找到你的!无论你在哪个世界!”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融化的冰,被镜片漩涡一点点吞噬。在彻底消失前,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纪枭身上,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执念。
玩家们的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他们兴奋地欢呼起来,朝着纪枭挥手:“大佬!我们先走了!现实世界见!”
“大佬太厉害了!连魅影都被你打败了!”
“大佬,下次副本我们还能组队吗?”
纪枭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又看了看魅影消失的方向,没说话。
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一种失重感传来,仿佛要被吸入某个未知的空间。在彻底消失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里还残留着玫瑰碎瓣的痕迹,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魅影的冰冷气息。
【恭喜玩家成功存活72小时,主线任务完成,副本“猩红歌剧院”结束。】
【正在结算奖励……】
【即将传送至玩家空间……】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意识渐渐模糊。
纪枭最后看到的,是那面碎裂的穿衣镜残片里,映出的自己的脸——苍白,平静,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手腕上那几道浅浅的疤痕,在晃动的光影中,泛着淡淡的银光。
他不知道,在他消失的瞬间,一片碎裂的镜片悄无声息地粘在了他的衣角上,镜片深处,似乎有一双金色的眼睛,正幽幽地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
而关于“美强惨大佬纪枭”的传说,才刚刚在幸存玩家的口中开始流传,带着无数被脑补出来的、惊心动魄的细节,成为了无限流游戏里又一个新的传奇。
只有纪枭自己知道,他只是个情感缺失的普通人,不小心闯进了一个奇怪的副本,碰碎了一个NPC的面具,然后……就离开了而已。
至于那个叫魅影的人说的话,他没太在意。
毕竟,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牵挂”或“执念”这种东西。
至少,现在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