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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水

劣等救赎

那三张纸币,像三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江淮笙的掌心。

他最终还是把它们塞进了抽屉底层,和之前那几张放在一起。这些钱仿佛一个不断扩大的污点,无声地记录着他的屈服。而那张写着手机号的纸条,他看了一眼,便揉成一团,想扔进垃圾桶,动作却在半空滞住。片刻后,他咬着牙,将纸团展开,抚平褶皱,胡乱塞进了物理书的夹页里,像藏起一个引爆器。

第二天清晨,江淮笙在同样的寒冷和邻居的嘈杂中醒来。胃里因为昨晚那碗过于精致的粥而有些不适,那是一种被“好东西”惯坏了的虚假饱腹感,反而衬托出平日的饥寒更加难熬。他照例用冷水泼脸,看着镜中依旧苍白的脸,试图找回那种麻木的平静,却发现很难。季临沉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过后,留下的不是恢复的平静,而是持续不断的、细微的动荡。

他步行上学,刻意加快了脚步,仿佛这样就能把某种无形的压力甩在身后。走到校门口时,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挺拔的身影。没有。他松了口气,随即又涌起一股更深的烦躁——他为什么要搜寻?他为什么要因为对方没有出现而感到……失落?

不,不是失落。是警惕。他告诉自己。

一整天,江淮笙都处于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课堂上,他能感觉到偶尔从前排飘来的视线,轻描淡写,一触即离,像羽毛拂过,却足以让他背脊僵直。季临沉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没有传纸条,没有搭话,甚至课间经过他身边时,眼神都没有丝毫偏移。这种彻底的、公事公办的忽视,比直接的挑衅更让江淮笙感到不安。他宁愿季临沉做点什么,也好过这种悬而未决的、未知的压迫。

放学铃声响起,江淮笙几乎是立刻弹起身,想要像昨天一样第一个冲出教室。他低着头,混在涌出的人流里,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然而,当他随着人流走到校门口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校门对面,非机动车道的树荫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型流畅低调,但细节处透着不菲的价值。车窗降下一半,露出季临沉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他似乎在看着手机,又似乎只是在等待。他没有看向校门口,但江淮笙知道,他在等他。

那个指令——“明天放学,校门口等。”——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响起。

周围是喧闹的学生,嬉笑着,讨论着,走向公交站或等待的家长。只有他,像被钉在了原地,进退两难。他可以假装没看见,直接走掉。但他抽屉里的那些钱,昨晚那碗粥,以及季临沉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都像无形的锁链,拖住了他的脚步。

他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指节泛白。阳光有些刺眼,他感到一阵眩晕。

就在这时,季临沉似乎若有所觉,转过头,目光穿越熙攘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他身上。没有催促,没有示意,只是那样看着,带着一种笃定的、耐心的等待。

那目光像一道无形的绳索,套住了他的脖颈。

江淮笙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穿过了马路,走向那辆车。

他走到车边,隔着降下的车窗,看着里面的季临沉。季临沉也看着他,眼神平静,仿佛他的到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上车。”季临沉开口,语气没有波澜,是陈述句,不是邀请。

江淮笙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拉后座的车门。车门应声而开,他弯腰钻了进去。车内空间宽敞,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干净的、类似雪松的冷香,与他身上从破旧楼道里带出来的霉味格格不入。真皮座椅柔软得让他无所适从,他紧紧贴着靠车门的一侧,尽量拉开与季临沉的距离,目光局促地落在自己的膝盖上。

季临沉坐在另一侧,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对前方的司机淡淡吩咐:“走吧。”

司机是一位穿着整洁制服、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闻言应了一声“是”,默默地升起了前后座之间的隔音玻璃。轻微的电机声后,后座彻底成了一个封闭、私密的空间,将前面的驾驶座完全隔绝开来。

良好的隔音效果瞬间将外面的喧嚣抹去,车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只剩下空调系统微弱的气流声,以及……身边另一个人清晰可闻的呼吸。

季临沉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他的紧绷,重新将目光投向手中亮着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是一些江淮笙看不懂的复杂图表和数据。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江淮笙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街景,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跳动。他不知道季临沉要带他去哪里,要做什么。这种完全失去掌控、被封闭在一个狭小空间与危险源共处的感觉,让他恐慌得几乎要呕吐。

他死死盯着窗外,试图用熟悉的街景来锚定自己涣散的心神,却发现自己连这条路通向哪里都开始模糊。

“我们去哪?”他终于忍不住,声音干涩沙哑,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季临沉的视线没有从平板上移开,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着,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语气仿佛在讨论天气:

“吃饭。”

又是吃饭。江淮笙抿紧了唇。他讨厌这种被投喂的感觉,像对待一只宠物。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家看起来极为私密的日料店门口。门面低调,连招牌都不明显。季临沉率先下车,江淮笙迟疑了一下,跟了下去。司机将车无声地开走。

穿着和服的服务生恭敬地将他们引到一个独立的包间。榻榻米,矮桌,纸拉门一关,便彻底隔绝了外界。包间里很安静,只有角落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细烟。

季临沉熟练地点了几样菜,没有询问江淮笙的意见。服务生无声地退下。

包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绝对的寂静笼罩下来。江淮笙跪坐在垫子上,浑身不自在。季临沉就坐在他对面,脱下了校服外套,只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给自己倒了杯大麦茶,动作优雅从容。

“手,伸出来。”季临沉忽然开口。

江淮笙一愣,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缩了缩。

季临沉抬起眼,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审视:“在便利店,撞到货架的地方。”

江淮笙的心猛地一跳。他怎么会知道?他明明掩饰得很好。他犹豫着,最终还是慢慢地将左手伸了出来,手背上有一小块已经凝结的、不太明显的暗红色擦伤。

季临沉放下茶杯,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巧的皮质收纳包里拿出一个创可贴,不是普通款式,是那种透气防水、几乎隐形的进口品牌。他起身,走到江淮笙身边,蹲下身。

江淮笙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想后退。

“别动。”季临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威慑力。

他握住江淮笙的手腕。他的指尖微凉,力道却不容置疑。江淮笙能感觉到他指腹的纹路和自己手腕脉搏的狂跳。季临沉垂着眼,神情专注,小心地撕开创可贴,精准地贴在那小块伤口上,动作熟练得像做过无数次。

贴好之后,他并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用拇指在那块新贴上的创可贴周围,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那触感带着一种评估的、占有的意味,让江淮笙从手腕到脊椎都窜过一阵战栗。

“下次小心点。”季临沉松开手,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语气平淡得像只是完成了一项日常任务。

江淮笙飞快地收回手,看着手背上那个过于精致的创可贴,感觉那块皮肤像被烙过一样灼热。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颗甜枣?不,季临沉甚至没打巴掌,他只是用这种看似“关怀”的方式,一次次地跨越界限,宣告他的掌控。

食物很快被送上来。精致得像艺术品,分量小巧,摆盘讲究。江淮笙食不知味,机械地吃着。季临沉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看着他吃,那种专注的、观察的目光,让江淮笙每一口都如同嚼蜡。

“不喜欢?”季临沉问。

“……没有。”

“那就多吃点。”季临沉将自己面前一盘几乎没动过的刺身推到他面前,“你太瘦了。”

这种理所当然的关心,让江淮笙胃里一阵翻腾。他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季临沉看了他一眼,没有勉强。“随你。”

结账离开,整个过程流畅而沉默。那辆黑色的轿车已经等在门口。回程的路上,依旧是无话。车子没有直接开回江淮笙的出租屋,而是在一家大型连锁超市门口停下。

“下车。”季临沉说。

江淮笙不明所以,跟着他走进超市。季临沉推了一辆购物车,径直走向生鲜区。他目标明确,拿了几盒看起来就很贵的进口牛奶,又选了一些品质上乘的肉类和鸡蛋,然后是各种新鲜蔬菜水果,甚至还有一罐蛋白粉。他挑选东西的速度很快,几乎不看价格,像是在完成一项采购任务。

江淮笙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不断将东西放进购物车,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当购物车堆满,走到收银台时,季临沉很自然地对收银员说:“分开装。”然后,他指着其中单独装在一个袋子里的牛奶、鸡蛋、部分肉类和水果,对江淮笙说:“这些,你的。”

江淮笙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不要。”

季临沉仿佛没听到,直接刷卡付了款,然后将那个沉甸甸的袋子塞进他怀里。“拿着。”

袋子很重,里面食物的冰冷温度透过塑料袋传递到他手上,却让他觉得无比烫手。周围是排队结账的人,好奇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来。江淮笙站在那里,抱着那个袋子,像抱着一个即将爆炸的炸弹,屈辱得浑身发抖。

“为什么?”他抬起头,眼睛因为激动而泛红,声音压抑着颤抖,“你到底想干什么?施舍我吗?还是觉得这样摆布我很有意思?”

季临沉看着他激动的样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满意的光芒。他喜欢看江淮笙情绪波动的样子,这比麻木有趣得多。

“你现在太瘦了,营养不良。”季临沉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把这些吃完。下次我会检查。”

下次?检查?

江淮笙简直要笑出来,为这荒谬的对话。他感觉自己像被编入了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程序。

季临沉不再给他反驳的机会,拎起剩下的东西,转身向超市外走去。“我先走了,司机在门口,会送你回去。”他需要给他一点独自消化的时间。

江淮笙抱着那个沉重的袋子,站在原地,看着季临沉挺拔冷漠的背影消失在超市门口的光亮处,感觉自己像被遗弃在孤岛上的囚徒,四周是茫茫大海,无处可逃。

最终,他还是抱着那袋食物,走出了超市。黑色的轿车果然等在路边。他沉默地坐上后座,将那个袋子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尽管这浮木本身,就是将他拖向深渊的重量。

车子停在那栋破旧的居民楼下。江淮笙像逃一样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楼道。

回到那个冰冷、空旷的房间,他将那袋食物放在地上,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又像是迎接了一个更麻烦的难题。他看着那些昂贵的、与他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食物,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拿出手机——一部屏幕碎裂、反应迟钝的旧手机。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通讯录,输入了那个他只看了一眼就记住的号码。

13XXXXXXXXX

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了很久,最终,他退了出去,打开了短信界面。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东西我收了。钱,算我借你的。我会还。]

他没有说谢谢。谢谢这个词,在这种扭曲的关系里,显得无比可笑。

短信发送出去,他像完成了某种仪式,脱力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

几乎是在短信显示发送成功的下一秒,手机就震动了一下。回复快得惊人。

只有一个字。

[嗯。]

没有问他怎么还,什么时候还,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个“嗯”字,更像是一种默许,一种对他划下这条可笑界限的、居高临下的宽容。

江淮笙看着那个冰冷的“嗯”字,突然意识到,所谓的“借”和“还”,或许在季临沉眼里,根本毫无意义。这从头到尾,就不是一场对等的交易。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缓慢的、名为“饲养”的侵蚀。

而他,就是那只在逐渐升温的水里,茫然不知,甚至可悲地开始依赖这点温度,最终将被彻底煮熟的青蛙。

他看着地上那袋食物,又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那个简短的回复,缓缓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黑暗和寂静,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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