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被打破了。
一个清脆的掌声响起，突兀，刺耳。
第二个。
第三个。
太宰治从沙发上站起身，脸上的笑容愉快又真诚。他一边鼓掌，一边踱步走向纪晓禾，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绝伦的戏剧的最终幕。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从纪晓禾的身上，被这阵掌声强行吸引到了太宰治的身上。
国木田独步举起的拳头僵在半空，怒火在他的眼中凝固成错愕。他准备好的一切呵斥与质问，都被这不合时宜的掌声堵在了喉咙里。中岛敦和谷崎兄妹张着嘴，完全无法理解当前的状况。
骗局被当众戳穿，这不是应该愤怒、审判、然后驱逐的时刻吗？
掌声停了。
太宰治站在纪晓禾的面前，微微俯身，鸢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发现新玩具般的光芒。
“原来如此。”太宰治的声音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的咏叹调，“不是预知未来，而是‘观测平行可能性’的异能吗？”
他转过身，面向因为他的话而陷入更大困惑的众人。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国木田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太宰，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她只是个骗子！”
“骗子？”太宰治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不，不，国木田君。你没有理解这种能力的珍贵之处。我们都陷入了思维的误区。”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一支笔，在地图上乱步画出的那个维修店位置旁边，又重新圈出了纪晓禾先前指出的废弃仓库。
“预言未来，是看到唯一的‘结果’。但晓禾小姐的能力并非如此。”太宰治的声音充满了奇妙的感染力，引导着所有人的思绪，“她看到的，是无数分岔的‘可能性’。就像一棵树，命运的主干上延伸出无数的枝丫，每一根枝丫都代表着一种不同的未来。”
纪晓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的身体已经因为恐惧和绝望而麻木，但耳朵却清晰的捕捉着太宰治说的每一个字。她完全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要为她辩解。
“晓禾小姐刚刚说，她看到了犯人藏在仓库的‘能量最强’的命运线。”太宰治的声音变得更加循循善诱，“这说明什么？说明在某个时间点，犯人选择去仓库的可能性是最大的！那是一条通往高概率事件的轨迹！”
他看向纪晓禾，仿佛在寻求她的确认，但更像是在替她构建理论。
“但命运发生了‘偏斜’，对吗？因为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变量’，犯人临时改变了主意，从那条高概率的道路上滑了下来，转向了另一条概率虽低、但确实存在的轨迹——也就是乱步先生找出的这个维修店。”
太宰治把笔帽盖上，发出一声轻响。
“所以，她的‘读数’没有错。她成功捕捉到了最危险、最有可能发生的一种可能性。只是，我们的敌人做出了一个连命运本身都感到意外的选择。这并非预言失败，而是我们首次观测到了‘命运偏斜’的实况。”
办公室里，只有太宰治的声音在回响。
他的解释，将纪晓禾那个漏洞百出的、绝望下的狡辩，包装成了一套听起来逻辑自洽、甚至带有些许哲学意味的异能理论。
国木田的表情从愤怒转为挣扎。他是个现实主义者，太宰的这套说辞在他听来如同天方夜谭。但他又无法反驳。异能力的世界本就光怪陆离，谁又能断言不存在这种诡异的观测能力？
角落里，江户川乱步已经对这场“人类表演”失去了全部兴趣。他打了个哈欠，撕开一包新的粗点心，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再次响起。谜题已经解开，真相已经明了，至于别人怎么解读这个真相，与名侦探无关。
“简直是诡辩！”国木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但这个诡辩很有用，不是吗？”太宰治笑容不变，“想一想，国木田君。如果面对一个心思缜密的敌人，他可能会做出无数种选择。而这种能力，就算不能百分之百锁定他的最终位置，却能为我们指出‘最危险的几种可能’。这本身就具有无可估量的战略价值。我们等于提前看穿了敌人大部分的布局。”
这番话，终于击中了国木田的软肋。
战略价值。
作为侦探社的现场指挥，他比谁都清楚提前掌握可能性的重要性。
他死死盯了纪晓禾几秒，又看了看重新开始吃零食的乱步，最后把目光投向笑意盎然的太宰。
国木田猛地转身，掏出电话。
“这里是国木田！所有人员，立刻放弃仓库！目标变更！城西三丁目，‘冈本五金维修店’！重复，目标是冈本五金维修店！犯人就在那里！立刻行动！”
他对着电话的咆哮，宣告了这场审判的终结。
没有人再去追究纪晓禾是“骗子”还是“异能者”。抓捕炸弹犯，这个最优先的事项，重新驱动了整个侦探社的运转。
就在国木田下达命令的瞬间，一个冰冷的机械音在纪晓禾的脑中响起，如同天籁。
【经判定，宿主已通过间接方式，成功令武装侦探社确认炸弹犯的藏身之处。】
【限时任务：完成。】
【三级电击惩罚已解除。】
嗡。
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终于断了。
纪晓禾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那悬于头顶的死亡威胁消失了，巨大的疲惫感和脱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她的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倒。
离她最近的中岛敦惊呼一声，连忙伸手扶住了她。
“纪小姐！你没事吧？”
纪晓禾靠在中岛敦的胳膊上，才勉强没有倒在地上。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物。
她活下来了。
危机暂时解除了。
办公室里的人员开始因为新的指令而忙碌起来，有人传递文件，有人在联络外部人员。那股几乎要将她压垮的凝固气氛，终于开始流动。
她成功从一个“被当众拆穿的骗子”，摇身一变，成了社内认证的“能力不稳定的罕见异能者”。
一个穿着风衣的身影在她面前停下。
是太宰治。
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鸢色的眼睛里一片深邃，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伪装。
周围人声嘈杂，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里的短暂交流。
太宰治俯下身，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在纪晓禾的耳边轻声说。
“‘观测平行可能性’……真是个有趣的理论。”
“那么，能再多给我展示一些吗，晓禾小姐？”
“你还能‘观测’到，哪些更有趣的未来呢？”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和，却让纪晓禾刚刚回暖的身体，再次坠入冰窖。
太宰治直起身，冲她眨了眨眼，转身哼着他那首不成调的殉情小曲，也加入了忙碌的人群中，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纪晓禾僵硬的站着。
她得救了。
但她也明白，自己被太宰治彻底盯上了。
她为了求生而撒下的谎言，被这个男人捡起，编织成了一个更大、更华丽、也更坚固的牢笼，将她自己困在了里面。
她现在是“观测平行可能性的异能者”。
这是一个比“神棍”更危险的身份。
纪晓禾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
她必须尽快，不惜一切代价，为自己伪造一个真实的、经得起任何推敲的身份。
在这个遍地都是聪明人的侦探社，只靠演戏和谎言，她活不过下一次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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