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执事的话语,如同在她平静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那圈名为“可能性”的涟漪,正在她心里顽固地扩散。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尝到一丝铁锈味,小小的拳头在爹爹衣襟里攥得发白。
去?丹宗……听起来,那里有更广阔的天地,能让她的种子结出更神奇的果实,甚至变成能救人的灵丹。这份源自种植本能的诱惑,像一颗刚刚破土的嫩芽,在她心里怯生生地探出头。
可是,“去”这个字背后,是离开家,离开爹娘温暖的怀抱,离开妹妹宁小心软糯的呼唤,离开这棵能听懂她心事的老槐树。要去一个满是陌生人的地方,学习陌生的规矩,和陌生的人说话……光是想到这些,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慌便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那株嫩芽淹没了。她甚至能想象出自己独自在陌生房间里,缩在角落,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的可怜样子。
这两种情绪在她心里疯狂地拉扯、角力,让她的小脸一阵发白,一阵泛红,鼻尖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宁时和妻子将女儿这剧烈的内心挣扎尽收眼底。做父母的,如何能不心疼?妻子上前一步,温柔地抚摸着宁小闲紧绷的脊背,那轻柔的抚触带着安抚的灵力,柔声开口,声音像春日里最暖的风:“小星星,别怕。欧阳大人是好意,但爹娘只希望你高高兴兴的。你若实在不愿,咱们就不去。在家里,爹娘一样能帮你找修炼的法子,咱们慢慢来,不急。”
宁时也用力点头,粗糙的大手稳稳地托着肩上的女儿,声音沉稳如山:“你娘说得对。宗门是好,但规矩多,束缚也多。爹知道你最爱自由自在,咱家这小院,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想什么时候修炼就什么时候修炼,天王老子也管不着你。去了那里,怕是再不能像现在这般随心所欲了。”他顿了顿,看着欧阳执事,语气恭敬却坚定,“执事大人,您的厚爱,我们全家铭记。只是这孩子……我们实在不忍心看她勉强自己。修仙路长,我们更盼着她能按自己舒心的方式走下去。”
父母的话语,如同最温暖坚固的壁垒,瞬间将外界带来的压力与恐慌隔绝在外。那字字句句,没有丝毫强迫,只有全然的理解、接纳与守护。宁小闲那颗被拉扯得几乎要碎裂的心,仿佛一下子找到了落点,缓缓落回了实处。
她将滚烫的脸颊紧紧贴在爹爹的脖颈上,感受着那沉稳的脉搏,深吸了一口令她安心的气息。方才那丝因诱惑而生的动摇,在父母无条件的爱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依旧躲在爹爹的身后,却鼓起勇气,极小幅度地对着欧阳执事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看到宁小闲那细微却坚定的摇头,以及宁时夫妇护犊情深的姿态,欧阳执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遗憾。他活了多少岁月,见过多少天才,心知强求不得,尤其对于这等心性敏感却天赋异禀的孩子,缘分或许比强求更为重要。
他并未露出丝毫不悦,反而温和地笑了。那笑容如同被泉水洗涤过的月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悄然驱散了宁时夫妇眉宇间的最后一缕紧张。
"无妨,无妨。"欧阳执事的声音愈发柔和,他目光慈和地看着依旧躲在父亲肩头的宁小闲,"是老夫心切了。如此纯净的青木之灵,本就该由着它自由生长,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老夫岂能不知?"
他的话语里没有半分勉强,只有真诚的理解与尊重。说着,他手掌一翻,一枚温润的木质令牌出现在掌心。那令牌非金非玉,呈现出一种深沉的、仿佛凝聚了无数草木精华的青色,上面仅以古篆刻了一个小小的"丹"字,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草木清香。
"此物名为'青木令',算是我丹宗的一份善缘,并非束缚。"他将令牌轻轻递向宁时,目光却依旧温和地笼罩着宁小闲,"它不要求小姑娘必须入我丹宗。只望她持此令,可自由翻阅我丹宗对外刊行的一些灵植培育与基础丹道心得,或许对她侍弄花草有所助益。若他日……仅是若他日,她心中对丹道生出些许游历之心,可凭此令,在任何一处丹宗驻地,获得一次入门考核的机会,届时再做抉择不迟。"
这份礼物,送得恰到好处。它既表达了欣赏与尊重,又未施加任何压力,甚至贴心地为她保留了未来改变主意的可能,更提供了眼下切实有用的东西——知识。
宁时微微动容,这次不再是出于客套的推拒,而是带着几分感激,双手接过了那枚触手温润的青木令。"这……多谢执事大人厚赠!此情,我宁家记下了。"
欧阳执事含笑点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终于稍稍侧过脸,用一只乌溜溜的眼睛偷偷打量他的小女孩,温言道:"草木有灵,静水流深。小姑娘,按你自己的心意,慢慢长大便很好。"
说罢,他对着宁时夫妇微微颔首,便洒脱地转身,月白道袍在风中轻拂,不再留恋,重新融入了那喧嚣的招新现场,将一片宁静,还给了这一家三口。
直到那令人压力山大的身影彻底消失,宁小闲才彻底松懈下来,软软地趴在爹爹肩头,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而她的手心里,不知何时,已紧紧攥住了爹爹衣襟内袋那枚刚刚放入的、还带着体温的青木令。那缕淡淡的草木清香钻入鼻尖,奇异地,让她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