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遇东宫

永安宫的夜宴上，浮月指尖刚触到七弦琴，殿内的喧嚣便似被流水涤过，瞬间静了大半。

她着一身月白襦裙，裙摆绣着暗银流云纹，垂眸调弦时，鬓边玉簪随动作轻晃，恰好落在李承乾眼底——这抹素净，竟比满殿珠光更让人心头一动。

“听闻浮月姑娘是陛下特聘的乐师，既擅琴，又通乐理？”李承乾坐在东宫主位，语调里听不出情绪，唯有握着玉杯的指节微微泛白。

他近日因足疾心绪烦躁，连称心为他新编的舞都难抚郁结，却在听见浮月入宫的消息时，破例来了夜宴。

浮月抬眸，目光不卑不亢地掠过他微跛的左腿，指尖已弹出一串清越音符：“殿下谬赞，不过是略通皮毛。方才听闻称心公子善舞，不如我为公子伴琴，以助雅兴？”

她这话既给了称心台阶，又未直接回应李承乾的试探，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李承乾喉结滚了滚，竟真的颔首：“也好，便赏大家一曲《鹤鸣九皋》。”

琴音起时，称心旋身起舞。

水袖翻飞间，浮月的琴音却悄然变了调——原该高昂的曲调里，添了几缕低回婉转的哀绪，恰好应和着李承乾眼底深藏的郁结。

她余光瞥见太子指尖无意识跟着节拍轻叩案几，便知这琴音已入了他的心。

曲终收弦，满殿掌声雷动，李承乾却只盯着浮月：“姑娘这琴音，倒像是懂我。”

他这话出口，连身旁的称心都微微一怔——太子素来孤傲，极少对人说“懂”字。

浮月起身行礼，笑意浅淡却不疏离：“殿下心中有丘壑，琴声不过是映了殿下的心境。譬如方才那处转调，恰如殿下虽有足疾，却仍怀凌云之志，故而哀而不怨。”

这话戳中了李承乾的痛处，却又给足了颜面。

他猛地攥紧玉杯，指腹摩挲着杯沿的纹路，目光灼灼地锁着浮月：“姑娘既懂琴，可愿常往东宫？孤这东宫虽不比御花园雅致，却有一架前朝遗留下的‘焦尾’琴，正缺个懂它的人。”

这话里的邀约再明显不过，连殿内的宫娥都屏住了呼吸。

浮月却依旧从容，指尖拂过琴弦上的余温：“殿下厚爱，浮月感念。只是陛下特聘我入宫，是为宫中乐事，若常往东宫，恐落人口实。不如待日后宫宴，浮月再为殿下抚琴？”

她既没答应，也没拒绝，给了彼此余地，却更勾得人心痒。

李承乾望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月白裙摆扫过阶下落花，竟让他忘了足疾的隐痛。

身旁的称心轻声道：“殿下，这位浮月姑娘，倒与旁人不同。”

李承乾没说话，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想起方才琴音里的懂，想起她不卑不亢的眼神，心底竟泛起从未有过的涟漪——这女子，像一汪深潭，初看是素净的水，细看却藏着无尽的波澜，让他忍不住想再探，再近，直到看清潭底的模样。

夜宴散后，李承乾让称心送去一盒西域进贡的夜光珠，却被浮月原封不动退回，只附了一张字条：“琴音为知己，非为珠玉。若殿下真惜才，不如将东宫藏书阁的《乐经》借我一阅。”

看着字条上隽秀的字迹，李承乾忽然笑了。

他挥退内侍，亲自将《乐经》装入锦盒，指尖在封面上顿了顿，又添了一支他常用的玉笔——这浮月，果然和那些趋炎附势的女子不同。

他倒要看看，这颗藏在琴音里的明珠，究竟能让他心动到何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