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种种,尽数化为墨燃眼前这一片淋漓刺目的红。
红莲水榭的风,裹挟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刮过脸颊。墨燃站在庭院正中央,脚下蜿蜒流淌的,是温热的、粘稠的、属于楚晚宁的血。鲜血正以一种令人心慌的速度,从那具身体下弥漫开来。
楚晚宁的头颅无力地垂着,墨色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如纸的脸上,遮住了大半面容,只有下巴露出来,沾着暗红的早已干涸的血。他整个人安静得可怕,没有挣扎,没有呻吟,甚至连一丝颤抖也没有。若非那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胸膛起伏,简直与死人无异。
墨燃盯着那片刺目的红,视线却像被冻住,无法从人身上移开分毫。楚晚宁这副样子是他亲手造就的,可如今,那“复仇”的快意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沉甸甸、冷冰冰的东西,沉甸甸地坠在心底里,顺着四肢百骸蔓延。
他记得楚晚宁最后看他的那一眼。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没有震惊,甚至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情绪。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潭、锐利如刀锋的凤眸里,只剩下一种彻底的、万念俱灰的空茫。像被彻底碾碎的琉璃,只剩下冰冷的粉末,簌簌飘落。那空茫比任何怨毒的目光都更锋利,无声地刺穿了墨燃所有沸腾的恨意,留下一个透风的窟窿。他引以为傲的、支撑他走到这一步的滔天恨火,在那双空茫的眼睛注视下,竟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卑劣。
一股莫名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躁郁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墨燃猛地跨前一步,靴底重重踩在黏腻的血泊里,发出令人齿冷的“啪嗒”声。他粗暴地伸出手,一把攥住楚晚宁垂落额前的冰冷发丝,迫使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抬了起来。
那张脸,曾经是修真界公认的、清绝孤高的象征,此刻却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白。唇边蜿蜒的血痕早已干涸发暗,衬得脸色愈发惨淡,如同新雪覆上即将腐朽的枯木。那双空茫的眼睛,依旧没有焦点地望着他,或者说,穿透了他,望向某个虚无的尽头。
“说话!”墨燃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焦灼,在这死寂的红莲水榭里突兀地炸开,又迅速被无边的寂静吞噬,“楚晚宁!你看着我!你不是很能说教吗?不是很会训斥我吗?你现在哑巴了?!”
回应他的,只有呜咽悲鸣着的风声,以及他自己粗重的喘息。楚晚宁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长长的睫毛覆下,在毫无血色的眼睑上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脆弱得像随时会碎掉的蝶翼。
那彻底的、无言的死寂,彻底点燃了墨燃心底那点残存的、扭曲的火焰。他手上的力道猛地加重,几乎要将掌心的发丝连同底下的头皮一起扯下来。
“看着我!”他几乎是咆哮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狠狠碾磨而出,“恨我啊!骂我啊!像以前一样,用你那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我!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做给谁看?楚晚宁!你连哭都不会吗?!”
他死死盯着那双紧闭的眼睑,仿佛要用目光在上面烧灼出两个洞来。为什么?为什么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哪怕是一丝痛苦的神色?这彻底的放弃,这毫无反应的承受,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他窒息,更让他……恐惧。
墨燃攥着楚晚宁发丝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森白。
他赢了。
他亲手将那朵晚夜海棠从枝头摘下来,在脚底碾落成泥。
可为什么……心口那个窟窿,反而被这无边的死寂和血色,灌得越来越冷,越来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