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五年,上海的深秋总裹着化不开的湿冷。细密的雨丝斜斜打在静安寺路一栋西式洋房的雕花铁门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像极了傅文佩此刻压抑的哭声。
依萍攥着母亲冻得发紫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旗袍,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冷风顺着缝隙往里钻,却冻不透她眼底的倔强。
陆依萍妈,别求了,我们走。
她声音发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傅文佩却挣开她的手,上前一步,将早已准备好的油纸包递到开门的李副官面前,声音带着哀求:
陆依萍李叔,麻烦您再通融一下,就说……就说我和依萍这个月的生活费实在凑不出来了,只求司令能赏点米粮。
李副官接过油纸包,那里面是傅文佩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银狐围巾,是当年陆振华娶她时给的聘礼之一。他叹了口气,脸上满是为难:
李副官八太太,不是我不帮您,是九太太那边……您也知道,现在家里大小事都是九太太说了算,司令他……
话没说完,洋房里就传来王雪琴尖细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王雪琴哟,这不是八姐姐吗?怎么又来讨饭了?我看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司令说了,家里开销大,养不起闲人!
王雪琴穿着一身枣红色的织锦旗袍,珠翠环绕,身后跟着佣人,趾高气扬地走出来。她上下打量着依萍母女,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们单薄的衣衫,
王雪琴依萍啊,都这么大了,也该懂点事了,别总跟着你妈来丢人现眼。实在过不下去,找个工厂做工也比来这儿强啊。
陆依萍王雪琴!
依萍猛地抬头,眼神像淬了冰,
陆依萍我妈是司令明媒正娶的八太太,不是来讨饭的!这陆家的家产,本就有我妈一份,我们拿自己应得的,怎么就丢人了?
王雪琴反了你了!
王雪琴被噎得脸色发青,扬手就要打依萍。依萍早有防备,侧身躲开,还伸手推了她一把,王雪琴踉跄着后退两步,差点摔倒。
陆振华放肆!
一声威严的呵斥从门内传来。陆振华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军装,腰间系着宽皮带,胸前别着勋章,满脸怒气地走出来。他那双曾在战场上震慑过无数敌人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依萍,
陆振华你敢对长辈动手?我看你是忘了规矩!
依萍挺直脊背,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畏惧:
陆依萍规矩?什么是规矩?规矩就是您娶了我妈,却让她和我在弄堂里忍饥挨饿,而王雪琴却带着她的儿女锦衣玉食?规矩就是您身为父亲,对我不管不顾,却任由王雪琴羞辱我们?
陆振华你还敢顶嘴!
陆振华气得脸色铁青,抬手就抽出腰间的马鞭。傅文佩见状,连忙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哭喊道:
傅文佩司令,别打依萍,她还小,不懂事,要打就打我吧!
陆振华让开!
陆振华用力推开傅文佩,马鞭带着风声抽向依萍。依萍没有躲,任由那冰冷的马鞭落在胳膊上,瞬间留下一道红肿的血痕。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皱紧眉头,却咬着牙没哼一声,只是死死地盯着陆振华,眼里满是失望和决绝。
陆依萍陆振华,
她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却异常清晰,
陆依萍从今天起,我陆依萍和你,和这个陆家,恩断义绝!我和我妈的死活,再也不用你管!
说完,她扶起摔倒在地的傅文佩,转身就走。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胳膊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可她却觉得心里那块压了多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王雪琴看着她们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凑到陆振华身边,柔声说:
王雪琴司令,您别生气,跟这种不懂事的丫头置气不值当。走,咱们回屋,我给您炖了汤。
陆振华看着依萍母女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心里莫名地抽痛了一下。他攥着马鞭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转身回了洋房,只是那道被雨水模糊的背影,却像一根刺,扎在了他心里。
依萍扶着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小路上。傅文佩还在低声啜泣,依萍却擦干脸上的雨水,轻声说:
陆依萍妈,别哭了,以后有我呢。我们不靠陆家,也能活下去。
她抬头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方向,那里是上海最繁华的租界,也是大上海舞厅的所在地。她听说,那里的歌女能赚很多钱。虽然她知道那不是什么体面的工作,可现在,为了能让母亲活下去,她别无选择。
陆依萍妈,
依萍停下脚步,眼神坚定地说,
陆依萍明天我就去大上海舞厅试试,我一定能赚到钱,让您过上好日子。
傅文佩看着女儿眼中的光芒,心里又疼又急:
傅文佩依萍,那地方太乱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去那里太危险了,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好不好?
陆依萍没有别的办法了。
依萍摇了摇头,
陆依萍妈,您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等我赚到钱,我们就离开这里,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雨水还在不停地下着,打在路边的梧桐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依萍扶着母亲,继续往前走,背影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股不屈的力量。她不知道,这一去,不仅会改变她的命运,还会让她遇到那个改变她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