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同床共枕

在柳娴冬细致入微的照顾下 张桂源的高烧在第二天午后终于渐渐退去 但身体依旧虚弱得像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时不时还会因为残余的低烧而微微发冷打颤

夜幕再次降临 窗外寒风依旧 柳娴冬看着他那副强撑着精神 却连端着水杯手都有些发抖的样子 心里那根担忧的弦始终紧绷着 客卧的被子不算很厚 她怕他夜里再着凉 病情反复

犹豫再三 她走到张桂源床边 尽量用平静自然的语气说：“你晚上跟我睡吧”

张桂源猛地抬起头 苍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 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绯色“不……不用了 姐姐我……我没事了……”他语无伦次地拒绝 声音因为惊慌而结巴 眼神躲闪着 不敢看柳娴冬

让他和一个女孩子 尤其是像柳娴冬这样如同光照进他生命的女孩同床共枕 这想法本身就让他的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什么没事 你还在低烧 夜里容易反复 我那屋暖和 被子也厚实些”柳娴冬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但看到他羞得几乎要冒烟的样子 又放缓了声音“别想那么多 就是怕你病情加重 我都不介意 你别扭什么？”

她说着 已经动手将他盖着的被子拢了拢 示意他起来

张桂源坐在床上 手指紧张地揪着被角 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理智和羞耻心告诉他这绝对不行 可内心深处 却又有一丝隐秘的 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渴望 渴望靠近那份温暖 渴望在那令人安心的气息旁获得一夜好眠 最终 身体的虚弱和对那份温暖的贪恋 战胜了少年的羞赧 他低着头 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应了一声：“……嗯”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柳娴冬走进了她的卧室 房间里有淡淡的 属于她的清香 布置得简洁温馨 柳娴冬指了指靠墙的那一侧“你睡里面”然后自己率先在靠外的一侧躺下 背对着他 给了他足够的空间和缓冲

张桂源僵硬地躺在床的内侧 身体紧绷得像一块木板 尽可能贴着床边 与她之间留出了足以再睡一个人的空隙 他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生怕打扰到她 关了灯 房间里陷入黑暗 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可闻 他身上盖着的被子 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和柳娴冬身上那股干净的香气 这气息无孔不入地包围着他 让他心跳如擂鼓

过了不知多久 听着身边柳娴冬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似乎已经睡着了 张桂源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极其缓慢地 小心翼翼地侧过身 面向柳娴冬的方向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 他能模糊地勾勒出她侧卧的轮廓 她的长发散在枕头上 像一段光滑的绸缎 她的睡颜很安静 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小的阴影 嘴唇微微抿着 白天里那份带着担忧的坚毅和温柔 在睡梦中化为了毫无防备的宁静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目光近乎贪婪地描摹着她的眉眼 一种混杂着无限感激 深深依赖和某种刚刚萌芽 却异常强烈的情愫在胸中翻涌 是她在他最落魄狼狈的时候伸出了手 是她在他病中焦急心疼 彻夜照料 现在 她甚至不避嫌隙 将一半的床榻分予他这无家可归的人 只为让他能暖和一点

这份毫无保留的善意与温暖 对他而言 是他冰冷人生中从未奢求过的珍宝

他看着看着眼眶有些发热 他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甚至连吞咽口水都小心翼翼 生怕惊醒这如梦似幻的一刻 他就这样 在寂静的深夜里 偷偷地 专注地看着熟睡中的柳娴冬 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 刻进骨子里

直到后半夜 身体的疲惫和药力最终战胜了悸动的心绪 他才在这样近在咫尺的 属于她的气息包围下 沉沉睡去 这是他流落以来 睡得最安稳最温暖的一夜 而守护着他安眠的 是月光下 他偷偷凝望了许久的容颜

其实柳娴冬久久没有入睡 黑暗中 她感受着那道灼热的视线扫过自己 选择了装睡 直到身边人沉沉睡去 白天强压下去的种种思绪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学生

自己尚且还在靠着父母提供的生活费和课余兼职的收入 在这个城市里小心翼翼地经营着独立的生活 租住的这间小公寓 每一分水电煤气费都需要精打细算 带张桂源回来 或许是一时冲动的心软 但留下他 照顾他 却意味着实打实的责任和负担

这几天 她明显感觉到生活节奏被打乱了 原本规划好的学习时间被分割 去超市采购 购物车里多了男性的衣物和日用品 结账时数字跳动的瞬间 她心里也会咯噔一下 同学那意味深长的调侃和误会 更是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未来呢？如果他一直找不到去处呢？她要一直这样照顾他吗？学校里的功课 即将到来的考试 还有原本计划好的兼职……这些现实的问题像一团乱麻 缠绕在她心头 让她感到一丝迷茫和沉重

她翻了个身 面对着墙壁 轻轻叹了口气 月光将窗格的影子投在墙上 模糊而安静 她想起他放在客厅角落的那个破旧背包 拉链还是坏的 她用一个大号的别针勉强给别上了 那里面装着他全部的家当 寒酸得让人鼻酸

她又想起他发烧时 那双因为她的触碰而骤然睁开的眼睛里 除了病弱的迷茫 更深处是挥之不去的受宠若惊和小心翼翼 那是一种长期缺乏安全感 习惯了被抛弃的眼神 他喝药时顺从的样子 试穿新衣服时窘迫又感激的神情 甚至此刻睡在她身边 都依旧下意识蜷缩着 保持着距离的姿势……这一切都无声地诉说着他过往经历的坎坷和缺失的温暖

柳娴冬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 微微发酸 发胀

她才十九岁 生活并不宽裕 未来也有许多不确定 但是 当她看到张桂源因为她简单的一碗面 一句关心 一次守候而露出的 那种近乎贪婪地汲取一点点温暖的眼神时 她忽然觉得 那些困难 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本该在校园里 在父母的羽翼下 无忧无虑地成长 可他却在寒冷的街头 生病了连个依靠的人都没有 她带他回来了 给了他一口热水 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 这或许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 但对他而言 可能就是全部了

“如果连我也犹豫 把他推开 他该怎么办呢？”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一种比同情更深厚 比责任更柔软的情感 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欲 一种想要填补他生命中那片巨大空缺的愿望 她还不能给他富足的生活 但至少 可以给他一段暂时的安稳 一份不掺杂质的关心 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落脚点

想到这里 柳娴冬心中的那点犹豫和沉重 渐渐被一种更为坚定的温柔所取代 她重新转过身 借着微光 看着少年在睡梦中依旧微蹙的眉头 伸出手 极其轻柔地将他那边滑落些许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仔细掖好被角

动作间 她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他散在枕上的黑发 柔软而冰凉 她的眼神变得无比柔和 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坚韧和包容

她在心里默默地做出了决定

无论未来会遇到什么实际的困难 无论别人会怎么看她 她既然在那个寒冷的夜晚选择了张桂源 就不会轻易放弃 她会照顾他 直到他身体康复 直到他有能力独自面对生活 或者……直到他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归宿

她终于决定要用自己尚且稚嫩的肩膀 为这个命运多舛的少年 撑起一片小小的 暂时晴朗的天空 这份无怨无悔的付出 或许就是她能给最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