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彩绘玻璃滤过午后的阳光,在红毯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百合与玫瑰混合的甜香,悠扬的管风琴旋律像一层柔软的茧,将在场所有人都包裹进这场名为"幸福"的仪式里。
殷蝶的指尖微微发凉,被身旁的季子明轻轻握住。他的手掌温暖而稳定,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她侧过头,对他弯了弯唇角,婚纱的蕾丝花边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勾勒出27岁女人沉静而温柔的轮廓。
"别紧张。"季子明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笑意,"我们等这一天很久了。"
殷蝶点点头,垂下眼睑。是的,很久了。久到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另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整整5年的时间。自从大学毕业典礼那天,她在人群中最后一次看见阮清泽的背影,看着他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他们就彻底从彼此的世界里消失了。没有告别,没有解释,甚至连一句像样的争吵都没有。他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带走了她整个青春里最汹涌的秘密。
她曾疯了一样找他。托遍了所有共同的朋友,翻遍了社交软件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买了一沓又一沓飞往澳门的机票——那是他毕业前唯一提过可能会去的城市。可每一次满怀希望的启程,都以狼狈的落空收场。最后一张机票过期在抽屉最深处时,她终于笑着对自己说:殷蝶,别等了。
有些人,注定是你生命里的过客,哪怕你曾拼尽全力想要留住。
"请新娘新郎交换戒指。"神父温和的声音在教堂里响起。
殷蝶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准备迎接季子明递来的戒指,也准备迎接自己崭新的人生。可就在目光扫过宾客席第一排的瞬间,她的动作骤然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人群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
黑色的西装衬得他愈发挺拔,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轮廓更加深邃硬朗。他的头发剪得很短,眉眼间带着几分成熟的疏离,可那双眼睛,依旧是她记忆里的模样——漆黑、深邃,像寒夜里的星光,曾无数次让她在深夜里辗转难眠。
阮清泽。
他怎么会在这里?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周围的喧嚣、音乐、祝福声都瞬间远去,殷蝶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她能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有震惊,有痛苦,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他就那样站在那里,隔着短短几米的距离,却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五年了。他终于出现了,却偏偏是在她的婚礼上。
眼眶突然一热,有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殷蝶下意识地别过脸,抬手去擦,指尖却先一步触到了冰凉的泪水。
"怎么了?"季子明立刻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关切地扶住她的肩膀,"是不是太激动了?"
殷蝶摇摇头,强迫自己转过头,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没事,可能是有点风。"
风?教堂里明明门窗紧闭,哪里来的风?
她知道,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她流下的是幸福的泪水。只有她自己清楚,这眼泪里翻涌的,是十六年无法言说的暗恋,是五年徒劳等待的委屈,是重逢时刻心如刀割的疼痛,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该死的悸动。
十六年。从11岁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开始。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阮清泽的场景。他转学来她的班级,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被老师领到讲台上介绍。阳光落在他身上,晃得她睁不开眼。可下一秒,这个看起来很温柔的男生,就在她不小心撞掉他文具盒时,皱着眉叫了她一声:"小不点,走路看着点。"
从那天起,他们就成了公认的"死对头"。他总爱故意招惹她,抢她的作业本,在她背后贴小纸条,却又会在她被别的男生欺负时,不动声色地站出来替她解围。她则会拉着许洛舒,在他身后偷偷骂他"自大狂""讨厌鬼",可眼睛却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他的身影。
为了能离他近一点,她拼命学习,从班级中游追到年级前列,只为了能和他考上同一所中学,同一所大学。许洛舒曾打趣她:"殷蝶,你是不是喜欢阮清泽啊?"她当时脸涨得通红,一口否认:"谁会喜欢那个讨厌鬼!"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别扭的在意,早就悄悄在心底扎了根,长成了参天大树。而季子明,就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从中学起就陪在她身边,看着她为阮清泽欢喜,为阮清泽难过,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怨言。
大学四年,他们依旧是"死对头"。一起泡图书馆,一起抢选修课,一起在篮球场上为各自的队伍呐喊。她无数次想过要告白,可每次话到嘴边,都被阮清泽一句戏谑的"小不点,你该不会是暗恋我吧"堵了回去。她只能红着脸反驳:"你少自作多情了!"
她以为,毕业之后,他们总会有机会说清楚。可她没想到,他会走得那么决绝。
戒指冰凉的触感套上无名指,殷蝶才猛地回过神来。她看着季子明温柔的眼神,心里充满了愧疚。她知道,自己对不起他。这个男人用五年的时间温暖她,治愈她,而她却在婚礼当天,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而心神不宁。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方向,飘向阮清泽。
他还站在那里,没有动。只是眼神里的情绪更加复杂了。他看着她手上的戒指,看着她和季子明相握的手,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燃尽的灰烬。
殷蝶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她想冲过去问他,这五年你去哪里了?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可她不能。她是今天的新娘,她的身边站着她的新郎。
仪式继续进行着。当神父宣布"现在,你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时,季子明慢慢靠近她。殷蝶闭上眼,眼角的泪水再次滑落。
就在季子明的唇即将碰到她的唇时,她仿佛听见了阮清泽的声音。很轻,很模糊,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说:"殷蝶。"
她猛地睁开眼,看向那个方向。
阮清泽已经转身了。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他一步步走出教堂,没有回头。
教堂的门被推开,外面的阳光涌了进来,将他的身影彻底吞没。
殷蝶的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她看着那扇敞开的门,眼泪汹涌而出。
季子明没有吻她,只是轻轻拭去她的泪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蝶蝶,我知道。"
殷蝶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
她知道,从阮清泽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永远都回不去了。
她和他,终究还是错过了。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
"不能握的手,从此匿名的朋友。"
"其实我的执着依然执着,与你无关泪自行吸收。"
"不能握的手,却比亲人更亲厚。"
"当所有如果都没有如果,只有失去的温柔,最温柔。"
他们成了彼此通讯录里那个永远匿名的好友,成了彼此生命里最熟悉的陌生人。
十六年的喜欢,五年的等待,最终都化作了婚礼上一场无声的告别。
这个夏天,依旧蝉鸣聒噪,可她的青春,却在阮清泽转身的那一刻,彻底落幕了。而那场名为"哑夏"的暗恋,终将成为她余生里,最痛也最难忘的秘密。
婚礼进行曲的余韵还萦绕在教堂的穹顶,宾客们的祝福声却像细密的针,扎得殷蝶浑身发疼。她强撑着笑意,和季子明一起站在教堂门口,接受着亲友们的拥抱与祝贺。
"殷殷,恭喜啊!终于修成正果了!"许洛舒走上前来,给了她一个用力的拥抱。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飞快地掠过殷蝶苍白的脸,最终落在远处那扇紧闭的教堂大门上——阮清泽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
殷蝶回抱住她,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许洛舒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知道她和阮清泽所有纠葛的人。从11岁那个夏天起,许洛舒就看着她为阮清泽欢喜、为阮清泽难过,看着她把那句"我喜欢你"藏了整整十六年。
"谢谢你,洛舒。"殷蝶的声音有些哽咽,"也谢谢你能来。"
许洛舒松开她,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却有些冰凉:"傻瓜,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轻声说,"他...他也是收到请柬才来的,我没有告诉他你会..."
"我知道。"殷蝶打断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不关你的事。"
是啊,不关任何人的事。是她自己没本事留住他,是她自己选择了妥协,嫁给了一直守护在她身边的季子明。如今,又有什么资格难过呢?
送走最后一位宾客,教堂门口终于安静下来。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季子明看着殷蝶失神的侧脸,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
"我们回家吧。"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少了几分婚礼上的喜悦,多了几分疲惫。
殷蝶点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坐进车里,她才彻底卸下了伪装,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脸颊。
她想起大学毕业那天,她鼓起勇气,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很久很久。她想告诉他,她喜欢他,从11岁第一次见面就喜欢;她想告诉他,为了能和他并肩,她付出了多少努力;她想告诉他,她不想和他分开。
可最终,她还是没有按下拨号键。她太胆小了,她害怕被拒绝,害怕听到他说"我只把你当妹妹"或者"我们只是朋友"。她甚至安慰自己,毕业只是暂时的分开,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可她没想到,那一次犹豫,就成了永恒的错过。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殷蝶的思绪却像一团乱麻。她想起那些年和阮清泽针锋相对的日子:他抢她的作业本,却会在她熬夜赶作业时,悄悄放在她桌上一杯热牛奶;他在她背后贴"小笨蛋"的纸条,却会在她被别的男生嘲笑时,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替她撑腰;他总爱叫她"小不点",却会在她体育测试跑不动时,放慢脚步等她。
那些看似讨厌的举动里,藏着多少她当时没看懂的温柔?而她呢,总是用最别扭的方式回应他的在意,用最伤人的话掩饰自己的心动。
如果当时她能勇敢一点,如果当时她能说出那句"我喜欢你",是不是现在的结局就会不一样?
可是,没有如果。
就像那首《匿名的好友》里唱的:"当所有如果都没有如果,只有失去的温柔,最温柔。"
回到他们的新房,布置得温馨而浪漫,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可这红色,在殷蝶看来,却刺眼得很。季子明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递给她一杯温水。
"蝶蝶,"他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如果你想聊聊,我听着。"
殷蝶接过水杯,指尖冰凉。她看着季子明温柔的眼睛,心里充满了愧疚。这个男人,在她最难过的时候陪着她,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她希望,她却不能给他完整的爱。
"子明,对不起。"她哽咽着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在婚礼上..."
"别说了。"季子明打断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我认识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心里有他。我等了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让你愧疚,而是希望有一天,你能真正放下过去,接受我。"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这很难,但我愿意等。"
殷蝶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扑进季子明的怀里,失声痛哭。她为自己的懦弱而哭,为错过的爱情而哭,也为眼前这个善良的男人而哭。
季子明紧紧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没有说话。他的心里也不好受,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取代阮清泽在她心里的位置,但他还是不想放弃。他爱了她这么多年,从中学时那个扎着马尾辫、追在阮清泽身后骂他"讨厌鬼"的小女孩,到如今这个成熟温柔、却满心伤痕的女人,他从未变过。
不知哭了多久,殷蝶才渐渐平静下来。她从季子明的怀里抬起头,擦了擦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子明,谢谢你。以后,我会努力忘记他,好好和你在一起。"
季子明看着她,点了点头,眼里充满了期待。
可只有殷蝶自己知道,忘记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爱了十六年的人,有多难。
晚上,季子明去厨房做饭,殷蝶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墙上挂着的婚纱照。照片上的她笑得很开心,依偎在季子明身边,看起来幸福极了。可那笑容,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假。
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翻到了那个很久没有联系的号码。号码的主人备注是"阮清泽",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号,那是她当年特意加上去的,为的是能在通讯录里一眼找到他。
这么多年,她换了好几部手机,却从来没有删除过这个号码。她甚至偶尔会点开对话框,输入一大段话,又在发送前全部删掉。
她看着那个号码,手指微微颤抖。她想给他打个电话,想问问他这五年过得好不好,想问问他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想问问他今天为什么会来她的婚礼。
可她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她害怕听到他的声音,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更害怕打扰到他现在的生活。
她想起下午在教堂里,他看着她的眼神,那里面的痛苦和复杂,让她心疼。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心里还藏着当年的遗憾?
还是说,他只是来看看她这个"老朋友"的婚礼,看完就走?
殷蝶不知道答案。她只知道,从今天起,他真的成了她生命里的过客,成了她通讯录里那个永远不会拨打的匿名好友。
她关掉通讯录,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捂住了脸。
我的世界现在没有你,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了她的心脏。
厨房里传来了炒菜的声音,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里。那是属于她和季子明的未来,温馨而安稳。可她的心里,却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无论如何都填不满。
她知道,她必须接受这个现实。她必须学着忘记阮清泽,学着去爱季子明,学着去过没有他的生活。
只是,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那个叫她"小不点"的少年,那段长达十六年的暗恋,终将成为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永远无法磨灭。
而阮清泽走出教堂后,并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教堂对面的长椅上,看着教堂门口那对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
他拿出手机,翻到那个备注为"小不点"的号码,手指在屏幕上摩挲着。这五年,他在澳门打拼,无数次想给她打电话,却都忍住了。他以为她会等他,等他功成名就回来娶她。可他没想到,他回来晚了一步,她已经成了别人的新娘。
他想起大学毕业那天,他本来想告诉她,他喜欢她,从11岁第一次见面就喜欢。可他看到她和季子明站在一起,笑得那么开心,他突然就没了勇气。他以为她喜欢的是季子明,所以他选择了离开,他想给她空间,也想给自己时间证明自己。
可他错了。他错得离谱。
几天前,他收到许洛舒发来的婚礼请柬时,整个人都懵了。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来看看她。他想亲眼看看她幸福的样子,也想彻底死心。
可当他看到她穿着婚纱,牵着季子明的手时,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尤其是看到她因为他而流泪时,他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知道,他和她,再也回不去了。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教堂门口,转身走进了茫茫人海。
也许,有些爱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错过。就像那个哑夏,无声无息,却刻骨铭心。
许洛舒站在不远处,看着阮清泽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拿出手机,给季子明发了一条信息:"他走了。"
很快,季子明回复了她:"谢谢。"
许洛舒关掉手机,抬头看向天空。夕阳已经落下,夜色渐渐降临。她知道,这场持续了十六年的纠葛,终于在今天画上了句号。只是这个句号,对每个人来说,都带着太多的遗憾和伤痛。
她想起当年,她其实也喜欢过阮清泽。可她看到殷蝶对他的在意,看到季子明对殷蝶的守护,她选择了沉默。她把自己的喜欢藏在心底,扮演着他们之间最忠实的朋友。
如今,她看着殷蝶和季子明开始了新的生活,看着阮清泽孤单离去,心里五味杂陈。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有些人,注定只能是生命里的过客,无论你有多在意,都无法留住。
而我们能做的,只有珍惜眼前人,好好生活。
只是,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那段关于青春、暗恋与错过的记忆,终将成为他们每个人心底最温柔也最疼痛的印记,永远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