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开盛夏午后粘稠的空气，将柏油路烤得泛起一层扭曲的热浪。浙大操场上，新生军训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殷蝶站在队列里，感觉自己快要被正午的太阳融化了。汗水顺着额角滑落，钻进睫毛，带来一阵刺痒。她想抬手擦一下，手臂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只能死死贴在裤缝上，忍受着教官严厉的目光。
“站军姿都站不稳？才半小时就蔫了？”教官的吼声像夏日的闷雷，炸得每个人精神一振。殷蝶赶紧绷直膝盖，把快要耷拉下来的脑袋又抬高了几分。
真倒霉，她心里暗自嘀咕。偏偏分到了这个号称“魔鬼教官”的连队，偏偏今天又是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更让她不爽的是，站在她正后方的，是阮清泽。
这个从小学就跟她“不对盘”的家伙，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和她考进了同一所大学，还被分在了同一个军训连队，甚至就站在她身后。想到这里，殷蝶忍不住悄悄撇了撇嘴，后背挺得更直了——绝不能在这个讨厌鬼面前示弱。
阮清泽确实比殷蝶高出一个头还多。他站在她身后，几乎不用刻意低头，就能看到她毛茸茸的发顶和因为闷热而微微泛红的耳尖。女孩的肩膀绷得很紧，像一只随时准备炸毛的小猫，连后脑勺都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他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殷蝶这“小不点”，还是老样子，一点就着。
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球悬在头顶，光线毒辣得让人睁不开眼。一阵微风吹过，带来的不是凉爽，而是更浓重的热气。殷蝶感觉眼前开始有些发花，汗水流进眼睛里，涩得她眼眶发酸。
就在这时，一道格外刺眼的阳光不知被什么东西反射过来，直直地射向她的脸。那光线太强了，像一根细针，扎得她瞬间眯起了眼睛，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地跳起来。
“唔……”她忍不住低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想偏头躲开，可身体却被军姿的要求牢牢钉在原地。热、刺眼、头晕，各种不适感瞬间涌上来，她的脸颊越来越红，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阮清泽敏锐地察觉到了前方女孩的异样。他看到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脑袋也微微晃了晃，像是快要支撑不住了。紧接着，他注意到那道反射光——大概是远处教学楼的玻璃幕墙在作祟，正好精准地照在殷蝶的脸上。
女孩的眉头紧紧皱着，眼睛几乎完全眯成了一条缝，长长的睫毛因为不适而轻轻颤抖着，像一只受了委屈的蝴蝶。
阮清泽没有多想。他微微抬起右手，手掌摊开，正好挡在殷蝶的头顶上方，将那道烦人的光线严严实实地隔绝开来。
他的动作很轻，幅度也很小，既没有影响到自己的军姿，也没有惊动前面的教官。
殷蝶只觉得眼前那道尖锐的光线突然消失了，像是有人为她撑开了一把无形的伞。紧接着，一片小小的阴影笼罩下来，虽然不足以驱散全身的燥热，却让她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几分。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回头看看是谁。可刚动了动脖子，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压低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小不点，想被教官罚跑圈？”
是阮清泽！
殷蝶的身体一僵，刚刚放松下来的肩膀又瞬间绷紧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个“死对头”帮了她。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惊讶，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别扭。
她咬了咬下唇，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把下巴抬得更高了。这家伙肯定没安好心，说不定是想故意让她分神，然后看她出丑。对，一定是这样！
阮清泽见她没反应，只是后背绷得更紧了，忍不住在心里笑了笑。他能想象到女孩此刻气鼓鼓的样子，大概脸颊已经红透了吧。
他没有收回手，就那样保持着抬手的姿势。虽然手臂很快就开始发酸，但看着前面那个小小的、倔强的背影，他居然觉得这枯燥乏味的军训，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阮清泽！你在干什么？！”
突然，教官的吼声在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阮清泽心里一凛，赶紧收回了手，恢复了标准的军姿。他甚至能感觉到前面的殷蝶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像是在偷笑。
“报告教官！没干什么！”他大声回答，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异样。
教官怀疑地看了他几眼，又扫了一眼队列，见没什么异常，才冷哼一声：“站好！再让我发现谁小动作不断，全体加练一小时！”
队列里一片寂静，只剩下整齐的呼吸声和远处传来的蝉鸣。
殷蝶站在前面，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刚才教官吼那一声的时候，她差点以为自己要暴露了。她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地面，那里还残留着一小片淡淡的阴影——那是阮清泽的手刚刚挡住的地方。
她的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七上八下的。这个讨厌鬼，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后颈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凉意，像是有人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她猛地回头，正好对上阮清泽似笑非笑的眼神。
“看什么看？小不点，军姿不标准。”阮清泽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
殷蝶的脸瞬间涨红了，像是熟透了的苹果。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着牙低声回了一句：“要你管！讨厌鬼！”
说完，她迅速转回头，耳根却烫得几乎要冒烟。
阮清泽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的发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阳依旧毒辣，汗水依旧不停地流淌，但殷蝶却觉得，刚才那阵突如其来的燥热和刺眼，好像已经没那么难以忍受了。只是心里那股莫名的别扭和悸动，却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了她的心脏，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偷偷攥紧了拳头，心里暗暗告诉自己：殷蝶，你可不能被阮清泽那个家伙影响了！他就是个讨厌鬼，绝对不能对他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
可尽管如此，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地飘向旁边那片已经消失的阴影，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只微微抬起的手，和那个带着戏谑却又莫名让人安心的声音。
军训的时间依旧漫长，但对于殷蝶和阮清泽来说，这个骄阳似火的午后，似乎已经悄然发生了一些不一样的变化。
站军姿的时间终于结束，教官一声令下，队伍里立刻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叹息声和活动筋骨的“咔咔”声。
“休息十分钟！”
“太好了！”
人群瞬间松散下来，有人立刻扑到旁边的树荫下，有人则赶紧拧开矿泉水瓶往嘴里灌。
殷蝶也跟着队伍慢慢挪动，感觉两条腿像灌了水泥一样沉重。她刚想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手腕就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她猛地回头，看到阮清泽正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脸上带着惯有的、让她看不顺眼的笑容。
“喏，小不点，看你快渴成鱼干了。”他把水递了过来。
殷蝶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她才不要喝这个讨厌鬼的水！可是，喉咙里的干涩和灼烧感实在太强烈了，让她到了嘴边的“不要”又咽了回去。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水，却没看他，低声说了句：“谢谢。”
这声“谢谢”轻得像蚊子叫，阮清泽却听得一清二楚。他挑了挑眉，故意逗她：“
谢什么？谢我刚才帮你挡太阳，还是谢我这瓶救命水？”
殷蝶的脸颊又开始发烫。她拧开瓶盖，猛灌了一大口，冰凉的矿泉水顺着喉咙滑下，瞬间缓解了干渴，也让她稍微冷静了一点。
她放下瓶子，瞪了他一眼：“谁要谢你挡太阳？我看你是自己手酸了，想活动一下而已。还有这水，我又不是没带，只是还没来得及拿。”
说着，她故意晃了晃自己挂在脖子上的水壶。
阮清泽笑了，也不戳破她的嘴硬：“行，是我手酸，是我多管闲事。那你慢慢喝你自己的‘甘泉’，我去那边看看。”
他指了指不远处几个正在打闹的男生，转身就要走。
“喂！”殷蝶突然叫住了他。
阮清泽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里带着一丝疑惑。
殷蝶咬了咬嘴唇，好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道：“刚才……谢谢你。还有，那瓶水的钱，我待会儿转给你。”
阮清泽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一瓶水而已，不用这么麻烦。就当……就当是我刚才不小心挡了你的阳光，赔个不是。”
他故意把“赔个不是”说得很重，气得殷蝶差点把手里的水瓶砸过去。
“谁要你赔不是！”她怒道，“阮清泽，你就是个混蛋！”
说完，她不再理他，转身就往许洛舒那边跑。
阮清泽站在原地，看着她气鼓鼓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却一直没有消失。他摸了摸下巴，觉得这个“小不点”，好像比他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殷蝶跑到许洛舒身边，一屁股坐在地上，胸口还在因为生气而起伏。
“殷殷，你怎么了？脸这么红，跟谁吵架了？”许洛舒关切地问道，顺手递过来一张纸巾。
殷蝶接过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没好气地说：“还能有谁？阮清泽那个讨厌鬼！”
“又是他啊。”许洛舒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俩从高中吵到大学，就不能消停会儿吗？我看他刚才好像还帮你挡了太阳呢，人也不算太差吧。”
“谁要他帮忙！”殷蝶立刻反驳，“他肯定没安好心！说不定是想让我分神，然后看我出丑！”
许洛舒看着她激动的样子，笑了笑，没再说话。她太了解殷蝶了，嘴上说着讨厌，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
休息时间很快就结束了，教官的哨声再次响起，所有人都迅速归队。
接下来是队列训练，齐步走、正步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枯燥的动作。太阳依旧毒辣，汗水浸湿了每个人的军训服，贴在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殷蝶因为刚才的事情，心里一直有些烦躁，动作也难免有些变形。
“殷蝶！”教官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怎么走的？顺拐了都不知道！出列，单独走一遍！”
殷蝶的脸瞬间涨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低着头，慢慢走出队列，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其中肯定也包括阮清泽那个家伙的嘲笑目光。
她深吸一口气，按照教官的指令，开始走齐步。可越是紧张，动作就越僵硬，走了没几步，果然又顺拐了。
队伍里立刻响起一阵憋笑声。
殷蝶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停下脚步，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笑什么笑！”教官吼了一声，队伍里立刻安静下来，“殷蝶，别紧张，再来一遍！注意手脚的协调！”
殷蝶咬了咬下唇，刚想再次迈开脚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左手，左脚。小不点，看着我的动作。”
是阮清泽！
殷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阮清泽站在队列里，正好对着她的方向，见她看过来，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他的手脚。
他的动作标准而流畅，左手和左脚同时迈出，节奏把握得刚刚好。
殷蝶的心里莫名一暖。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学着阮清泽的样子，慢慢迈开了脚步。
“对！就是这样！注意节奏！”教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许。
这一次，她没有再顺拐。虽然动作还有些僵硬，但总算是走对了。
“归队！”
殷蝶如蒙大赦，赶紧低着头跑回自己的位置，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她能感觉到身后阮清泽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嘲笑，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鼓励。
她悄悄攥紧了拳头，心里对阮清泽的看法，好像又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这个讨厌鬼，有时候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接下来的训练，殷蝶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再也没有出过差错。阮清泽站在她身后，偶尔会在她动作不标准的时候，用极低的声音提醒她一两句。
两人之间的气氛，不知不觉中变得融洽了许多，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剑拔弩张。
下午的训练结束后，所有人都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宿舍走。
殷蝶和许洛舒并肩走着，有气无力地聊着天。
“今天可真累啊，我感觉我的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许洛舒揉着自己的小腿，抱怨道。
“是啊，”殷蝶点点头，“不过幸好最后没再出洋相。”
说到这里，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阮清泽提醒她的样子，脸颊忍不住又红了。
许洛舒看在眼里，心里了然，故意打趣道：“
哦？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心情不错嘛。是不是因为某个讨厌鬼的帮忙？”
殷蝶的脸更红了，赶紧否认：“
你别胡说！我只是觉得幸好没被教官罚而已。”
“好好好，我胡说。”许洛舒笑着投降，“对了，晚上有拉歌比赛，我们班和隔壁班比，你去不去看？”
“拉歌比赛？”殷蝶愣了一下，“
去吧，反正也没什么事做。”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不点，等一下。”
殷蝶回头，看到阮清泽和季子明走了过来。
“有事吗？讨厌鬼。”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语气却没有之前那么冲了。
阮清泽走到她面前，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药盒：“
给你。你今天站了那么久，腿肯定酸，这个是舒缓肌肉的药膏，擦一点会舒服点。”
殷蝶看着他手里的药盒，愣了一下，心里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该不该接。
许洛舒在一旁推了推她的胳膊，用口型对她说：“
拿着啊！”
殷蝶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药盒：“
谢谢你。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了。”阮清泽摆了摆手，“
一个小药膏而已，不值钱。就当是……就当是今天下午我提醒你的报酬。”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晚上的拉歌比赛，我们班也参加，到时候记得给我们加油。”
说完，他对着季子明使了个眼色，两人转身离开了。
殷蝶看着他们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药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样，暖暖的。
“
殷殷，你看你，脸都红透了。”许洛舒笑着打趣她，“我看你根本就不讨厌他嘛。”
殷蝶的脸更红了，她瞪了许洛舒一眼，却没有反驳。
是啊，她好像……真的没那么讨厌阮清泽了。
晚上的拉歌比赛在操场上举行。各班的同学都搬着小板凳，整齐地坐在自己的区域里。
操场上灯火通明，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殷蝶和许洛舒找了个位置坐下，不一会儿，就看到阮清泽和季子明他们班的人也来了，就坐在隔壁区域。
阮清泽好像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还挥了挥手。
殷蝶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转过头，假装看别处。
许洛舒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拉歌比赛开始了。两个班的同学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扯着嗓子唱歌。
“
对面的，来一个！来一个，对面的！”
“
让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样！像什么？像绵羊！”
口号声、歌声、笑声混杂在一起，整个操场都沸腾了。
殷蝶原本没什么兴趣，可看着大家热情高涨的样子，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喊口号、鼓掌。
轮到阮清泽他们班唱歌的时候，他站在队伍前面，担任领唱。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有磁性，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殷蝶看着他站在灯光下的样子，心里莫名地有些悸动。她发现，这个讨厌鬼，好像也有不那么讨厌的时候。
比赛结束后，阮清泽他们班赢了。他走过来，得意地对殷蝶说：“
小不点，看到了吧？我们班厉害吧？”
“
得意什么，不就是赢了一场拉歌比赛嘛。”殷蝶嘴硬道，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他们班确实唱得很好。
“
那也是赢了啊。”阮清泽笑了笑，“为了庆祝我们赢了，要不要我请你吃冰淇淋？”
殷蝶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出请她吃冰淇淋。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啊。”
许洛舒识趣地说：“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回宿舍了。”
说完，她冲殷蝶挤了挤眼睛，转身离开了。
殷蝶和阮清泽并肩走在校园的小路上。夜晚的风很凉爽，吹在脸上很舒服。
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安静，却并不尴尬。
走到学校的小卖部前，阮清泽问她：“
想吃什么口味的冰淇淋？”
“
巧克力的。”殷蝶小声说。
阮清泽买了两个冰淇淋，递给她一个。
两人拿着冰淇淋，坐在小卖部旁边的长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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