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门口的大理石台阶被晚霞染成暖橘色,我站在那里深呼吸。西装革履的人群从身边经过,衣角带起的风掠过脸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采访提纲,纸张边缘已经有些卷曲。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编辑发来的最后叮嘱:"务必拿到沈砚独家专访"。我低头看了眼表,18:35。展览开幕式应该已经开始,但我还是在门口多站了几分钟。玻璃幕墙倒影里穿格子衬衫的自己,和周围人群显得格格不入。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冷气扑面而来。展厅内灯光清冽,照在那些抽象画作上,像给每幅作品都镀了层霜。我驻足在一幅巨大的红色画作前,画面像是被撕碎又重新拼凑,裂痕处流淌着暗金色颜料。
"这是在看画,还是在看自己?"
身后的声音惊得我后背一僵。回头看见男人倚着展厅立柱,黑色高定西装衬得肩线利落,手里端着香槟却从未举杯。他目光落在我的采访本上,像是能穿透纸张看到我潦草的字迹。
"沈先生?"我试探着开口,喉头发紧。
"你就是那个要写深度报道的记者?"他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讽刺,"听说你写了篇关于当代艺术与大众脱节的文章。"
我勉强扯出个笑:"那是去年的旧稿。今天来是想了解您的策展理念......"
"破碎的真实。"他突然走近一步,袖口银扣在灯光下闪了下,"你觉得普通读者能理解真实与虚幻的边界吗?"
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住,墨水洇开个小黑点。我想起大学时选修的艺术理论课,教授说策展人就像摆渡人,把晦涩的艺术语言翻译给大众。但现在站在沈砚面前,我忽然觉得自己像被剥了壳的蜗牛,暴露在他审视的目光下。
"沈先生,您认为这次展览最打动人的作品是什么?"我换了个温和的问题。
他轻笑一声,转身走向另一幅画。深灰色西装融入展厅阴影,只余轮廓在光线下清晰可见。"你觉得呢?一个连格子衬衫都洗得发白的记者,能看懂什么?"
周围经过的人投来探究目光。我攥紧采访本,指节发白。展厅里循环播放的电子音乐忽远忽近,混着人群低声交谈,像某种无形的压力。
"听说您坚持亲自审校每幅参展作品,是出于完美主义吗?"
话音未落,沈砚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单手撑着墙壁,指节泛白。我下意识往前一步,却被他抬手制止。递过去的矿泉水他看都没看,只是摇摇头。
"我不需要怜悯,尤其不需要一个三分钟热度的记者。"他声音沙哑,但依然锋利。
我猛地合上采访本,起身时碰翻了茶几上的玻璃杯。清脆的碎裂声在展厅里格外刺耳。"抱歉,我采访不到一个病人。"
转身大步走向出口,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他捡起了我的笔记。
夜风卷着秋意扑面而来,我站在美术馆外的台阶上,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她也是这样,明明病得厉害,却死活不肯让我照顾。沈砚刚才的样子,和记忆里那个倔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展厅内,红光闪烁的录音笔还在记录。沈砚捏着那页笔记,指尖微微发颤。袖口隐约露出的医用胶布沾着暗红血渍。
"也许,我不该总是拒绝靠近。"他对着空荡的展厅低声说。
[未完待续]我踩着美术馆的台阶往下走,秋风卷起衣角。身后展厅的灯光像切开黑夜的一道光刃,映在台阶上斑驳陆离。
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我没有回头,只听见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节奏,急促又凌乱。有人追出来了。
“林记者!”
是画廊助理的声音。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递来一个牛皮纸袋。“沈总让我把这个给你。”
我愣了一下,没接。
她把袋子塞进我手里,低声说:“他咳血了,但不让任何人靠近。刚才一直在翻你的采访本……他说,你写的文字,比你说的更有温度。”
我指尖一颤。
袋子很轻,里面应该不是文件。隐约能摸出形状,像是书,或者……画册?
转身往回走的冲动在胸腔里翻腾。可刚才那一幕幕太清晰——他的讽刺、冷漠、还有那句“我不需要怜悯”。
我终究只是攥紧袋子,点了点头。
助理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转身消失在玻璃门后。
夜色彻底笼罩了这座城市。我站在街边等车,风刮得更猛了。展馆门口陆续有人走出来,西装革履、衣香鬓影,谈笑风生。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我,也没人知道我手里攥着的是什么。
袋子边缘被我捏出了褶皱。
我想起大学时写的第一篇艺术评论。那时候我还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坐在教室后排,认真记笔记。教授说,策展人是摆渡人,把晦涩的艺术语言翻译给大众。
可沈砚不一样。
他不打算翻译,甚至不想让人靠近。
那他为什么要捡起我的采访本?为什么说那句话?
我低头看着袋子,心跳忽然快了几拍。
是不是……我误解了什么?
手机震动起来。
是编辑。
“怎么样?拿到专访了吗?”她问得直接。
“……还没。”我嗓音有些哑。
“那你现在在哪?”
我抬头看了眼美术馆的霓虹招牌,咬了咬牙:“我在回去的路上。”
“等等!”她突然压低声音,“刚刚有读者爆料,说沈砚三年前就确诊了罕见血液病,一直靠药物维持。这次展览,是他最后一次以策展人身份公开露面。”
我手一抖,袋子差点掉在地上。
“真的假的?”
“真假不重要。”编辑语气一沉,“重点是,如果你能独家报道这个消息,这篇专访的价值立刻翻十倍。”
我盯着展厅门口,灯光依旧明亮。
沈砚还在里面,一个人。
他刚才捡起了我的采访本。
他说,我写的文字,比我说的更有温度。
我转身大步走向美术馆,喉咙干涩:“编辑,专访我拿到了。但我要重写开头。”
她一愣:“什么意思?”
“我重新认识了一个人。”我说完,推开沉重的玻璃门。
冷气扑面而来,展厅依旧清冷。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沈砚站在那幅巨大的红色抽象画前,背影单薄。他一只手撑着墙壁,另一只手握着我的采访本,指节微微发白。
我走近几步,听见他低声说:“你写‘破碎的真实’那段……很准。”
我屏住呼吸。
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比刚才柔和许多:“你走错地方了,林昭。你不该穿格子衬衫来这里的。”
我轻轻一笑:“可我还是来了。”
他终于转过身,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吓人。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坚持审校每一幅作品吗?”他问。
我点头。
他举起采访本,在空中晃了晃:“因为我害怕错过任何一种真实。”
我愣住。
他继续说:“这个世界已经太多伪装了。我只想留下一些,真实的碎片。”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这间美术馆,没有那么冷了。
“沈先生,”我缓缓开口,“我能继续采访你吗?这次,不为报道。”
他怔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笑:“你想听什么?”
我走近一步:“我想听你,讲讲你自己。”
他沉默许久,终于说:“好。”
展厅内,红光闪烁的录音笔还在记录。
沈砚捏着那页笔记,指尖微微发颤。
远处传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也许,我不该总是拒绝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