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艇引擎的低鸣逐渐减弱,最终化为一声轻微的泄压声,稳稳停靠在银翼学院医疗中心专属的隔离停机坪上。舱门滑开,外界清冷而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涌入,与艇内残留的硝烟和血腥味形成鲜明对比。
早已守候在侧的医疗团队立刻行动起来,无声而高效。担架床迅速推近,穿着白色制服的身影围拢上来。洛奕辰被小心翼翼地转移至担架,他闭着眼,脸色在停机坪刺目的照明下显得愈发苍白,手臂上临时包扎的布料渗出淡淡的暗红色。剧烈的疼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让他几乎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只是在那双冰川蓝的眼眸偶尔睁开时,流露出坚毅的光。
蔚凌樾紧随其后跳下侦察艇,他拒绝了医护人员的搀扶,尽管他古铜色的脸上也带着明显的倦容和几处尚未处理的擦伤。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被推向紧急通道的洛奕辰,直到那扇自动门隔绝了他的视线,才微微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
“蔚同学,请跟我来,副院长和几位教官需要听取你们的初步任务简报。”一位身着宪兵制服的军官走上前,语气公式化却不容置疑。
简报室设在医疗中心的行政层,气氛凝重。巨大的星图投影悬浮在桌面之上,但此刻无人关注。副院长、几位资深教官,以及面色沉静的秦暮将军,都已就座。蔚凌樾走进来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没有浪费时间客套,立正敬礼后,便开始了简洁而清晰的汇报。他描述了探索废弃中转站的经过,遭遇未知虫族单位(噬铁蜈蚣)的激烈战斗,队员的伤亡,以及最终发现关键证据——记录了异常能源波动和“未知生物信号”、并提及秦暮将军指令的破损终端日志,还有那枚刻有诡异蝴蝶符号的信标。
然而,他刻意省略了最关键的部分——那地底深处令人心悸的嗡鸣与庞大精神压迫感,以及他与洛奕辰之间产生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精神共鸣。这些超乎寻常的发现,在获得确凿证据和弄清其意义之前,不宜公之于众,尤其是在情况未明的学院高层面前。
“……我们判断,该中转站曾进行过某种非法的秘密研究,可能与虫族有关。秦暮将军的名字出现在最高权限指令中,需要进一步调查。”蔚凌樾的声音平稳,但每个字都带着分量。
简报室内一片寂静。秦暮的名字像一块巨石投入水中,激起了无声的巨浪。几位教官交换着眼神,副院长则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面色严峻。
秦暮本人,那位白金长发、苍金眼瞳的将军,却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坐姿,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关切。“竟有此事?”他微微倾身,目光落在蔚凌樾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蔚同学,你们带回的情报确实令人震惊。如果日志属实,那将是一起严重的违规事件。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谨慎,“单凭一份来源不明、且已破损的日志,恐怕难以立刻下定论。这背后是否另有隐情?比如,某些势力意图栽赃嫁祸,扰乱帝国秩序?”
蔚凌樾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将军,我们只陈述事实。证据的真伪,有待专业部门的鉴定。”
副院长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蔚同学,你们辛苦了,带回的情报至关重要。但正如秦暮将军所言,此事牵涉甚大,必须谨慎处理。学院会立即成立内部调查组,彻查此事。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希望你们能对此事严格保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或是……打草惊蛇。”他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暗示——学院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蔚凌樾心领神会,沉声应道:“明白。我们服从学院安排。”
随后举行的欢迎仪式和庆功宴,在一片盛大而略显压抑的氛围中展开。礼堂内座无虚席,帝国军歌嘹亮,彩带纷飞。洛奕辰因伤势未能出席,但他的名字被一次次提及,作为Omega立下卓越功勋的象征,被学院官方高度赞扬。蔚凌樾代表小队上台领取了象征最高荣誉的“银翼勋章”,他站在聚光灯下,身姿挺拔,接受着掌声与注目,但那双金棕色的瞳孔深处,却是一片冷静的疏离。
他清楚地知道,这枚勋章的重量,不仅代表着荣誉,更浸透着同伴的鲜血和未解的谜团。台下那些或真诚或虚伪的笑容,那些隐藏在掌声下的窃窃私语,都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庆功宴设在学院最豪华的宴会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蔚凌樾作为焦点人物,不可避免地被各方人士包围。他应付着敬酒和恭维,心思却早已飘远。借着间隙,他摆脱人群,走到了相对安静的露台。
夜风微凉,吹散了些许酒意。他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医疗中心大楼零星亮着的窗户,其中一扇后面,躺着洛奕辰。地底黑暗中那双冰川蓝眼眸中偶尔流露出的脆弱,以及推开他时那份决绝,交替在他脑海中浮现。一种复杂而陌生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涌动,比愤怒更灼热,比责任更沉重。
“独自在这里欣赏夜景?”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蔚凌樾回头,看到温雅端着酒杯走近,医疗官制服外披着一件素色披肩,脸上带着惯有的、无懈可击的温柔微笑。“今天你是主角,怎么躲出来了?”
蔚凌樾转过身,面色平静:“里面太闷。温雅医生怎么也有空出来?”
“来看看我们的英雄是否需要帮助。”温雅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蔚凌樾脸颊上那道细小的划痕,“尤其是心理层面的。这次任务想必极其凶险,很容易留下创伤后应激障碍。洛奕辰同学伤势较重,更需要专业的心理干预……”
“他的状态很好,不劳费心。”蔚凌樾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温雅医生还是多关注一下其他需要帮助的队员吧。”他敏锐地察觉到,温雅对洛奕辰的关注似乎过于频繁了。
温雅的笑容不变,只是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光,她轻轻抿了一口酒,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无关紧要的学院琐事。但蔚凌樾的警惕心已被拉起。
宴会结束后,蔚凌樾没有回宿舍,而是直接去了医疗中心。他推开洛奕辰病房门时,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微凉和一丝淡淡的酒气。
洛奕辰正靠在床头,侧脸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柔和的壁灯,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光晕,那头银灰色的短发也显得柔软了许多。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冰川蓝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
“感觉怎么样?”蔚凌樾走到床边,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
“死不了。”洛奕辰的回答依旧简洁,目光却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确认他的状态,“学院那边……有什么说法?”
蔚凌樾拉过椅子坐下,揉了揉眉心,将简报室的情况和副院长的态度简单说了一遍。“冷处理。调查会进行,但不会大张旗鼓。秦暮的根基比我们想的还深。”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他们都明白,回到学院,只是意味着斗争进入了另一个阶段,一个更加讲究规则、却也更加危险的阶段。
“那个信标,”洛奕辰沉默片刻,再次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沈青萝那边,有进一步的消息吗?”
“她初步检查过了,信标本身很古老,但激活时间就在我们抵达中转站前后。加密方式很特殊,她还在尝试破解。至于那个符号……”蔚凌樾顿了顿,金棕色的瞳孔看向洛奕辰,“她说从未在公开记录中见过,但会动用她的渠道秘密调查。”
就在这时,洛奕辰似乎想调整一下姿势,不小心牵动了手臂的伤处,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让他下意识地抽了口气,脸色瞬间白了一分。
蔚凌樾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倾身向前,手悬在半空,似乎想触碰又强自克制住,眉头紧紧锁起:“很疼?要不要叫医生?”他语气中的担忧显而易见,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躁。
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紧张,洛奕辰心底某处微微一动,一种陌生的暖流悄然划过。他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些:“不用。”
病房里灯光柔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地底生死边缘的依赖,归来后复杂局势中的并肩,以及此刻这笨拙却真实的关切,都在无声地消融着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坚冰。
蔚凌樾看着洛奕辰苍白的脸和那双总是过于冷静的蓝眼睛,一种强烈的、混杂着保护欲和某种更深刻情感的情绪冲撞着他的胸腔。他想起黑暗中那根清晰的精神“弦”,想起洛奕辰推开他时决绝的背影,想起副院长的暗示和温雅看似无害的试探。
“下次,”蔚凌樾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别再做那种傻事。”
洛奕辰微微一怔,明白他指的是为自己挡下攻击的事。他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本能反应而已。”
“我不需要这种本能。”蔚凌樾的语气近乎霸道,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后怕,“你的命,比我的重要。”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洛奕辰平静的心湖中漾开了圈圈涟漪。他倏然抬眼,撞进蔚凌樾那双专注的金棕色瞳孔里,那里面清晰地映照出他自己有些错愕的身影。
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蔓延开来,仿佛有什么被长久压抑的东西,终于要破冰而出。窗外的夜色深沉,而病房内,沉默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功勋静默地陈列于外,而真正汹涌的暗流与悄然萌动的情感,则在这片寂静中,无声地交织、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