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已经带了凉意,把老梧桐树的叶子吹得簌簌响。美未晞抱着半人高的画板,站在“喜家巷”的巷口,看着母亲林慧熟稔地推开那扇刷着朱红漆的木门,心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沉得发闷。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这个即将成为“家”的地方。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个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黑色连帽衫,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清晰的下颌。他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烟,听到动静也没抬头,只是漫不经心地把烟在沙发扶手上磕了磕。
“听白,快起来,看看谁来了。”喜建明——她的新爸爸,语气里带着刻意的热络,伸手想去拍少年的肩膀。
少年却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兜帽滑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眼间淬着冷意,尤其是那双眼睛,像结了冰的湖,扫过美未晞时,没有半分温度。“爸,我房间的东西还没收拾好。”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二楼走,楼梯踩得咚咚响,像是在发泄不满。
美未晞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画板背带,指节泛白。她看见少年转身时,连帽衫的下摆扫过茶几,把上面一个玻璃烟灰缸带得晃了晃,里面堆着的烟蒂清晰可见。
“这孩子,就是性子冷了点,你别往心里去。”林慧连忙拉了拉她的手,声音放得很轻,“以后都是一家人,慢慢就熟了。”
一家人。美未晞在心里重复这三个字,只觉得陌生。她跟着林慧走进二楼的次卧,房间很小,窗户正对着巷口的老梧桐,阳光透过叶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放下画板,刚想整理带来的画具,就听见隔壁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重物砸在墙上。
她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画笔掉在地上。
晚饭的气氛比想象中更压抑。长方形的餐桌两端,喜听白和她隔着足足三米远。他全程没摘耳机,自顾自地扒拉着碗里的饭,林慧给他夹的青菜,被他不动声色地拨到了盘子边缘。喜建明几次想找话题,都被他敷衍的“嗯”“哦”堵了回去。
美未晞低着头,小口喝着汤,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往对面瞟。少年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锋利,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她忽然想起刚才在客厅,他口袋里露出的半截打火机,银色的壳子在灯光下闪了一下。
“未晞,明天让听白带你去学校报到,他比你熟。”喜建明忽然开口。
美未晞还没应声,对面的喜听白就先放下了筷子,耳机线从脖子上滑下来。“我没空。”他说得干脆,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明天我要去画室。”
“你那画室能有什么事?未晞第一天去学校,你当哥哥的……”
“我不是她哥。”喜听白猛地打断喜建明的话,声音陡然拔高,“爸,你搞清楚,我妈走了才多久,你就带别人来家里,还让我认妹妹?”
这话像颗炸雷,在餐桌上炸开。喜建明的脸瞬间涨红,林慧的眼圈也红了,手里的汤勺“当”地一声掉在碗里。
美未晞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不用了叔叔,我自己能去学校。”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冲进了次卧,反手关上了门。
门外的争吵声隐约传来,夹杂着喜建明的怒斥和喜听白的冷笑。美未晞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从背包里翻出一张照片,是妈妈在世时,和她在画室拍的合影。照片里的妈妈笑着,眼里全是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声响停了。她听见脚步声从走廊经过,在她的房门外顿了顿,然后又重重地踩向楼梯。紧接着,一楼传来开门和关门的声音,整栋房子瞬间安静下来。
美未晞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喜听白正沿着巷口往前走,黑色的连帽衫在夜色里成了个模糊的影子。他走到老梧桐树下,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火光一闪,照亮了他眼底的落寞。
烟圈在夜色里缓缓散开,和梧桐叶的影子缠在一起。美未晞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刚见面就浑身带刺的少年,或许和她一样,都在怀念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家。
第二天一早,美未晞起得很早。她收拾好书包,轻手轻脚地下楼,却发现餐桌上放着一份早餐——一杯热牛奶,两个煎得金黄的鸡蛋,旁边还压着一张纸条,字迹潦草:“三中校门左转,直走两百米。”
没有署名。
她抬头看向二楼,喜听白的房门紧闭着。窗外的老梧桐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阳光穿过叶子,落在纸条上,暖得像一杯刚泡好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