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明的话音落下，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又降低了几度。“清闲”二字，在他口中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轻蔑，并非指向工作本身，而是指向一种在他看来不够“坚实”、无法与沈家商业帝国相匹配的身份。
林淮安感到沈司珩握着他的手紧了一下，他能感觉到沈司珩身体瞬间的紧绷。就在沈司珩即将开口反驳之前，林淮安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示意自己来应对。
他抬起头，迎向沈建明审视的目光，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语气平和：“沈伯伯，写作确实时间上相对自由，但未必清闲。构思、查证、落笔，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心力，和司珩处理复杂的案件一样，都需要专注和坚持。只不过我们耕耘的领域不同而已。”
他的回答不卑不亢，既维护了自己的职业尊严，又没有直接顶撞沈建明，显得从容而有教养。
沈建明似乎有些意外林淮安会直接回应，而且回应得如此滴水不漏。他深深地看了林淮安一眼，没有立刻说话，但那锐利的目光中，审视的意味更浓了。
一旁的沈司玥眼睛更亮了，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林淮安，又偷偷瞄了一眼自家大哥紧绷的侧脸，嘴角弯起一个看好戏的弧度。
沈司珩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他看向林淮安，眼神里带着赞许和一丝骄傲。他接过话头，语气沉稳：“爸，淮安在文学领域很有建树，他的作品拥有固定的读者群，也获得过专业奖项的认可。成功有很多种形式，并非只有经商从政才算正途。我认为，能找到自己热爱并愿意为之奋斗的事业，是一种幸运。”
他没有激烈地反驳父亲，而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表达着自己的价值观，同时也肯定了林淮安的价值。
沈建明哼了一声，不再纠缠于职业问题，但脸色依旧没有缓和。他转而问道：“林家是做什么的？”
这问题更加直接，近乎无礼，像是在进行某种背景调查。
林淮安依旧平静地回答：“我父母都是退休的教师，父亲教历史，母亲教生物。”
“教师家庭……”沈建明重复了一句，语气莫测。他不再看林淮安，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沈司珩，带着一种混合着失望和不解的神情，“司珩，我原以为，经过这么多事，你会更成熟，更清楚什么样的选择对你自己、对沈家的未来才是最有利的。你却……”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他期望的儿子，应该找一个门当户对、能在事业上给予助力的伴侣，而不是一个来自普通教师家庭、从事“清闲”工作的男人。
沈司珩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松开林淮安的手，坐直了身体，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父亲：“爸，我的人生，我的未来，应该由我自己决定。什么是‘有利’，什么是‘正确’，我自有判断。沈家的未来，如果需要靠联姻来维系，那才是真正的悲哀。我有能力靠自己的专业和努力站稳脚跟，过去证明了，现在和未来也一样。我选择淮安，是因为他这个人，与他的家庭、职业无关，只与我们的感情有关。”
他的话语清晰、冷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像是在宣读一份不容置疑的法律文书。客厅里一片寂静，连一向活泼的沈司玥都屏住了呼吸，看看父亲，又看看哥哥，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兴奋。
沈建明盯着儿子，胸膛微微起伏，显然被这番话激怒了，但他终究是历经风浪的人，没有当场发作。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冰块。
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他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什么令人厌烦的东西：“罢了，今天是生日，不想谈这些。开饭吧。”
他没有表态接受，但也没有继续发难。这短暂的休战，不知道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僵局出现的第一道裂痕。
管家立刻示意佣人准备开席。沈司玥跳起来，活泼地招呼道：“吃饭啦吃饭啦！林哥，我哥说你口味偏淡，今天特意让厨房做了几道清淡的菜，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她这看似无心的话语，却透露出沈司珩事先的细心安排，也让凝滞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晚餐在一种微妙而压抑的氛围中进行。长长的餐桌上，菜肴精致，却食不知味。沈建明几乎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用着餐。沈司珩也保持着沉默，偶尔会给林淮安夹菜，动作自然，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林淮安尽量表现得从容，细嚼慢咽，应对着沈司玥偶尔抛过来的、关于他写作的、充满好奇的问题。
他能感觉到沈建明偶尔投来的、带着衡量意味的目光，但他没有再回避，而是坦然接受着审视。他知道，这场战役，不是一次见面、一顿饭就能解决的。沈司珩与父亲之间多年的隔阂和理念冲突，不可能轻易化解。今天能平稳度过，没有爆发激烈的冲突，已经算是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
饭后，沈司珩没有多做停留，以明天还有工作为由，带着林淮安告辞。
沈建明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相送，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路上小心。”
沈司玥倒是很热情地把他们送到门口，趁着沈司珩去开车的间隙，她凑到林淮安耳边，飞快地小声说：“林哥，你别介意我爸，他老古董一个！我觉得你挺好的，比我哥之前那些装模作样的女伴强多了！加油哦！”说完，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林淮安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感激地对她笑了笑。
坐进车里，驶离沈家老宅，两人都沉默着。直到车子汇入主干道的车流，沈司珩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对不起，淮安，让你受委屈了。”
林淮安摇摇头，侧过身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我没有受委屈。你父亲只是……还不了解我，也不理解我们的选择。这需要时间。”
沈司珩伸过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我不会放弃的。无论他接受与否，我都认定你了。”
“我知道。”林淮安回握住他，指尖传来坚定的力量，“我们一起面对。”
夜色中，车流向城市的各个角落散去。沈家老宅的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暂时告一段落，虽然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但至少，他们彼此是对方最坚定的同盟。回到他们共同的那个小小的、温暖的港湾，外面的风雨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可怕。真正的接纳需要时间，而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和爱，去等待，去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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