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火锅与未寄的信
霓虹把“夜色”酒吧的玻璃门染成模糊的橘红色,我踩着节拍拧转身体时,总忍不住往舞台角落瞥——那里空了大半年,原本该坐着宋亚轩,抱着他那把褪色的木吉他,唱《成都》时会走调,却总在间奏时朝我笑。
台下的喝彩声像潮水漫过脚踝,我却想起两年前的出租屋。那是老城区里一间带阳台的小房子,墙皮掉了角,冬天漏风,夏天闷得像蒸笼,可宋亚轩总说“挺好”。他会在我练舞回来时,端出一碗热乎的番茄鸡蛋面,面条煮得有点软,鸡蛋煎得焦边,却比酒吧里任何一杯鸡尾酒都暖。我们常在阳台晾衣服时聊天,我说重庆的老火锅要配香油蒜泥,毛肚七上八下才最嫩,他就靠在晾衣绳旁笑,说“等有空,跟你回重庆尝尝”。
他说这话时,指尖还沾着洗衣液的泡沫,阳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金。我那时候总以为,“有空”是个很近的词,近到我们能攒够钱租个大点的房子,近到能一起买张去重庆的高铁票,近到能把他介绍给我妈——那个总在电话里问“小宋啥时候来吃火锅”的老太太。
直到去年深秋,雨下得黏黏糊糊的那天。我刚结束一场演出,浑身是汗地跑回出租屋,推开门就看见宋亚轩坐在沙发上,行李袋放在门口,拉链拉得严严实实。
“我们分手吧。”他开口时,声音比窗外的雨还冷。
我愣在玄关,汗水顺着后颈往下流,混着雨水的寒气,冻得我打颤。“为什么?”我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很凉,不像平时总带着吉他弦磨出的温度,“是我哪里不好吗?我可以改,我们不是说好要回重庆……”
“别再提重庆了。”他打断我,眼神避开我的脸,落在墙上那张合照上——那是我们第一次去游乐园拍的,我踮着脚勾着他的脖子,他笑得露出虎牙,照片边缘被我用透明胶贴了又贴,还是卷了边,“我找了个女朋友,她能给我更好的,我们不合适。”
“更好的?”我笑出声,眼泪却砸在他手背上,“宋亚轩,我们住了两年,你说过要跟我一起……”
“那些都是随口说的。”他猛地抽回手,起身拎起行李袋,动作快得像在逃,“刘耀文,别闹了,我走了。”
我扑过去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后背,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洗衣粉味,混着淡淡的烟草气——那是他压力大时才会抽的烟。“我不让你走,宋亚轩,我错了,你别离开我……”我哭得喘不上气,手指抠着他的衣角,可他只是掰开我的手,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门“砰”地关上时,我瘫坐在地上,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像在数我心脏裂开的声音。那天我哭到后半夜,把他留下的吉他抱在怀里,吉他似乎还有他的余温,可再也等不到他回来调弦。
分手后我换了酒吧,不再跳那些热闹的舞,只接慢节奏的爵士,昏暗的灯光里,没人看见我眼底的红。我再也没打听他的消息,像他说的那样,假装我们从来没认识过,假装那些关于重庆火锅的约定,只是一场醒得太早的梦。
再次听到他的名字,是在今年春天。我刚下舞台,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是以前酒吧的鼓手发来的:“耀文,宋亚轩走了,昨天晚上,在医院。”
我盯着屏幕,手指抖得按不准键盘,“走了”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口发疼。我疯了似的往医院跑,风灌进喉咙,带着初春的寒气,可我一点都不觉得冷,只想着要见他,要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要告诉他我还在等他。
病房里很安静,白色的床单盖着他,脸露在外面,比记忆里瘦了太多,颧骨突出,嘴唇没有一点血色。旁边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递给我一个牛皮本:“他住院半年了,肺癌晚期,这是他留下的,说要是你来了,就交给你。”
肺癌晚期。
这五个字像重锤砸在我头上,我蹲在地上,胃里翻江倒海,眼泪砸在牛皮本上,晕开了封面的字迹。原来他不是找了女朋友,不是嫌我不好,是他病了,病到知道自己走不到重庆,病到不敢再跟我提火锅的约定。
那个牛皮本是他的日记,扉页上写着我的名字,字迹清瘦,和他平时写歌词的字一样,带着点歪歪扭扭的可爱。我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一页一页地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纸页。
“10月17日,雨。今天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情况不太好。耀文今天跳了新舞,在台上笑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星星。我不能告诉他,不能让他跟着我受苦。”
“10月20日,晴。收拾行李的时候,看到他给我织的围巾,还没织完,线头露在外面。他总说我冬天怕冷,可以后,没人给我捂手了。”
“10月22日,阴。跟她提了分手,他哭得很伤心,抓着我的衣角不放,我差点就心软了。可我不能回头,我要是走了,他一个人还能好好过。”
“11月5日,雪。今天护士给我读了耀文的朋友圈,她说换了酒吧,跳慢舞很好看。我好想见他,想再听他跟我说重庆的火锅,想再给他煮一碗番茄鸡蛋面。”
“3月12日,晴。今天太阳很好,我梦见跟耀文去了重庆,他拉着我去吃老火锅,毛肚烫得刚刚好,香油蒜泥很香。他笑我吃辣太怂,眼泪都出来了,我抱着他说,以后每年都来。可醒了才知道,是梦。”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他走的前一天。字迹很潦草,有些地方被眼泪晕得看不清:“耀文,对不起,没能跟你去重庆吃火锅,没能陪你走到最后。别恨我,好好活下去,要是想我了,就去吃一顿火锅,就当我陪着你。”
我把日记抱在怀里,像抱着他最后一点温度,哭到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原来他从来没忘记过我,没忘记过我们的约定,那些他说的“随口一提”,全是藏在心底的深情,是他怕连累我,才亲手推开我的无奈。
后来我回了重庆,带着他的日记,还有那把褪色的吉他。我妈给我煮了火锅,红汤翻滚,毛肚在锅里七上八下,香油蒜泥的香味飘满屋子,可我却吃不出一点味道。我把他的日记放在餐桌旁,给他摆了一副碗筷,倒了杯他爱喝的冰啤酒。
“宋亚轩,”我对着空座位说,眼泪掉进火锅里,溅起小小的水花,“火锅煮好了,你怎么还不来?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尝吗?”
窗外的嘉陵江泛着粼粼的波光,晚风带着山城的暖意吹进来,我好像又听见他的声音,带着点笑意,说:“耀文,等我,我们一起去重庆。”
可这次,再也没有人会回应我了。日记本放在手边,纸页被风吹得轻轻翻动,像是他还在我身边,还在听我讲那些关于火锅的故事,只是这一次,故事的结尾,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一锅再也等不到主人的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