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对决

黎明来得格外快。

天色未明，江不眠便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宫女“请”出了地牢。她们为她换上了一件更为繁复华丽的血色祭服，宽大的袖摆和裙裾上绣满了扭曲的金色符文，仿佛要将她紧紧缠绕、吞噬。

她被押解着，走过长长的、通往山顶祭坛的石阶。寒风凛冽，吹得她衣袂翻飞。沿途站满了披甲执锐的禁军和低眉顺眼的祭司，无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或怜悯，或好奇，或冷漠。

祭坛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平台，以白玉砌成，四周矗立着雕刻兽首的石柱。平台中央，是一个凹陷的池子——那便是血祭之所。

祭坛下方，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最前方，站着一位身着深紫色星月道袍，手持玉拂尘的中年男子。他面容清癯，眼神幽深，仿佛蕴藏着无尽星空。无需介绍，江不眠便知道，此人就是国师玄夜。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江不眠，没有任何情绪，却让她感到一种被毒蛇锁定的阴冷。

“陛下驾到——”

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响起，全场瞬间跪伏在地，山呼万岁。唯有江不眠，因被两名宫女架着，依旧站立。

凌烨乘着御辇而至。他今日换上了更为庄重的玄色冕服，十二旒白玉珠垂在眼前，遮住了他深邃的眼眸，只留下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威仪天成。他在祭坛最高处的主位坐下，目光平静地俯瞰下方，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早已注定的仪式。

“吉时已到，祭天开始——”司礼监高声宣布。

国师玄夜缓步走上祭坛，拂尘一甩，开始吟诵古老而晦涩的祭文。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能与天地共鸣。随着他的吟诵，祭坛周围的石柱似乎隐隐发出微光，连天色都仿佛更加阴沉了几分。

百官屏息，脸上露出敬畏之色。

江不眠心中冷笑，这大概是通过某些物理或化学手段营造出的氛围效果，或许还掺杂了些许心理暗示。

祭文很长，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玄夜转身，面向凌烨，躬身道：“陛下，吉时已至，请允准，行血祭之礼，以安天心，定国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凌烨身上。

凌烨没有说话，旒珠后的目光似乎转向了江不眠。

玄夜微微蹙眉，再次提醒：“陛下？”

就在这时，江不眠用力挣脱了宫女的钳制，向前一步，清越的声音划破了肃穆的氛围：

“陛下！臣女有话要说！”

全场哗然！

“大胆妖女！祭坛之上，岂容你喧哗！”一名老臣厉声呵斥。

玄夜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语气依旧平和：“此女已被邪灵附体，胡言乱语，冲撞祭祀。陛下，当立即行刑，以免亵渎神明。”

“国师何必急于灭口？”江不眠毫不畏惧地看向玄夜，“是因为怕我揭穿你这‘血祭安天’的骗局吗？”

“放肆！”玄夜身后的一名弟子怒喝。

凌烨终于开口，声音透过旒珠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准奏。”

一个字，让玄夜的脸色微沉，也让所有议论声戛然而止。

江不眠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决定生死的时刻到了。她看向玄夜，朗声道：“国师言，血祭可沟通神明，安定天心。那请问国师，何为天心？神明何在？你可能请下神迹，让我等凡人一观？”

玄夜拂尘轻摆，淡然道：“神明无形，天心莫测。岂是凡夫俗子可想见便见？祭祀乃诚心所至，非是交易。”

“好一个诚心所至！”江不眠步步紧逼，“若诚心有用，前朝祭祀不断，为何依旧亡了国？若杀人便是诚心，那屠夫岂不是最得神明眷顾之人？”

“强词夺理！”玄夜眼神一冷，“你……”

“国师请不来神迹，”江不眠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清晰地传遍整个祭坛，“但我可以！”

一言既出，满场皆惊！连凌烨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都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狂妄！”玄夜冷笑，“凭你一个将死之人？”

“就凭我！”江不眠抬起被缚的双手，指向祭坛一侧用来照明的巨大铜盆，盆中烈火熊熊，“我便以此‘圣火’为引，请下‘神迹’！”

她转向凌烨，躬身道：“请陛下允准，赐臣女清水一盏，铜盆一个，白布一方，还有……少许食盐。”

这些要求简单而古怪，百官面面相觑，不知这妖女要做什么。

凌烨沉默片刻，吐出两个字：“准。”

内侍很快将东西备齐，放在江不眠面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包括玄夜那带着审视与冰冷杀意的眼神。

江不眠无视所有目光。她先是将清水倒入铜盆，然后抓起一把盐撒入水中。她背对众人，假装对着清水祈祷，实则用身体挡住动作，迅速将宽大袖摆内侧用在地牢发现的特殊植物汁液，画好的、看似鬼画符的“符纸”浸入水中。

接着，她拿起那块白布，同样假装施法，实则将其在袖摆另一处沾染了碱性灰尘的地方用力擦拭了几下。

准备工作完成。她转身，面对众人，将那块看起来并无异常的白布，浸入了盐水中。

下一刻，在所有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奇迹发生了！

洁白的布帛上，竟然如同被无形之手书写一般，缓缓浮现出几个殷红如血的、所有人都认识的大字——

“止 杀 ，

兴 邦。”

“哗——！”

祭坛上下，瞬间炸开了锅！

“字！布上显字了！”

“是神谕！是神谕啊！”

“止杀兴邦……这，这……”

百官震惊失色，连那些原本支持血祭的大臣也目瞪口呆。这绝非人力可为！

玄夜的脸色第一次彻底变了，他死死盯着那块布，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惊疑。他比谁都清楚，这绝非他的障眼法！

江不眠举起那块布，转向高座上的凌烨，朗声道：“陛下！此乃上天所示神谕！止无用之杀伐，兴万世之邦国！血祭悖天，仁政方可安民！请陛下顺应天意！”

她的话，与布上殷红的字迹相互印证，产生了无与伦比的说服力。

凌烨缓缓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旒珠晃动，他的目光穿透珠帘，牢牢锁定了祭坛中央那个身穿血色祭服，却仿佛在发光的女子。

他一步步走下高台，走到江不眠面前，接过那块仿佛带着神迹的白布。他的指尖拂过那殷红的字迹，然后，目光深沉地看向她。

“止杀，兴邦……”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随即，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震惊的百官，最终落在脸色铁青的国师玄夜身上，做出了最终的裁决：

“传朕旨意，祭典即刻终止。此女……”他顿了顿，看向江不眠，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名为“兴趣”的光芒，“带回宫，暂居揽月殿，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旨意一下，尘埃落定。

江不眠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她知道，她赌赢了。利用简单的酸碱指示剂反应，她成功在这个时代，制造了属于她的“神迹”。

她被内侍带走时，回头看了一眼。

凌烨正站在祭坛边缘，负手而立，眺望远方。玄夜站在他身侧，面色已然恢复平静，但那双眼睛里，却沉淀着比之前更深沉的寒意。

而凌烨的嘴角，似乎在她看过去的那一瞬，勾起了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