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赐婚

永巷的风，一年到头都带着一股洗不掉的霉味和隐约的苦涩药气。

我，萧未央，就在这大梁皇宫最偏僻阴冷的角落里，活了十六年。

窗外又飘起了细雪，落在枯败的蔷薇枝桠上。我拢了拢身上洗得发白的旧宫装，指尖冻得有些僵，却仍稳稳地握着那支秃了毛的笔，在一张泛黄的废纸背面，慢慢勾勒着边境舆图的轮廓。

炭盆里的劣炭半死不活地燃着，吝啬地吐出一点可怜的热气。

脚步声在寂静的永巷里显得格外清晰，不是云裳那丫头轻快的步子，而是某种刻意放重，带着宣示意味的靴子落地声。

我的心微微一沉。

果然，殿门被不客气地推开，冷风裹着雪粒子一下子灌进来，吹得案上纸张哗啦作响。领头的是内务府副总管太监，一张胖脸上堆着假笑，眼底却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他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手里托着明黄的圣旨和一套看似华丽，实则用料寻常的嫁衣。

“九公主殿下，接旨吧——”他拉长了尖利的嗓音，像是钝刀刮过石板。

我放下笔，缓缓站起身，膝盖因为久坐和寒冷有些发麻。

圣旨的内容不出所料，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荒唐。将我，这个冷宫弃妃所生、无人问津的废公主，赐婚给权倾朝野、手握重兵的摄政王——萧衍。

我的……皇叔。

哈。

京城里那些茶馆酒肆，此刻怕是已经开了赌局，赌我踏进摄政王府后，能活几个时辰？还是直接横着抬出来？

副总管念完圣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恭喜九公主了，能得摄政王青眼，可是天大的福分。三日后，便是吉期，公主也好生准备准备。”

他特意加重了“准备”二字，目光扫过我这间四处漏风的破败宫殿，意思再明显不过。

云裳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通红，却敢怒不敢言。

我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冰凉的绸缎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有劳公公。”

许是我过于平静的反应让他有些意外，副总管眯了眯眼，又打量了我几眼，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带着人转身走了。殿门重新合上，将风雪隔绝在外，却也带走了最后一丝虚假的喧闹。

“公主！”云裳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他们怎么能……怎么能让您嫁给摄政王！谁不知道他……他暴戾嗜杀，先帝留下的子嗣，除了当今圣上，还有哪个没被他……”

后面的话，她没敢说下去，但我们都心知肚明。萧衍，我的这位皇叔，是先帝的幼弟，年纪却只比当今圣上大十岁。先帝猝然驾崩后，他以雷霆手段镇压诸王，扶持年幼的侄儿登基，自封摄政王，把持朝政，权倾天下。死在他手上的宗室朝臣，不计其数。

嫁给他？和踏进阎罗殿也没什么区别。

“慌什么。”我拍了拍云裳的手背，目光落在那套摊开的嫁衣上，大红的颜色，刺得人眼睛发疼。“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冷宫十六年，我学会的最深刻的道理，就是活着。像石缝里的草一样，拼命汲取一点一滴的养分和阳光，顽强地活下去。娘亲去得早，留给我的，除了这条命，就是隐忍和警惕。

嫁给萧衍，是绝路，或许……也是一线生机。

总好过在这冷宫里，无声无息地腐烂发霉。

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雪。京城的方向，灯火璀璨，笙歌隐隐。而那座象征着权力顶峰的摄政王府，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等待着它的祭品。

萧衍。

皇叔。

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