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的值得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这句话像一颗滚烫的沙砾，卡在我的喉咙里，最终还是在某个深夜，被他温热的怀抱包裹得几乎要融化的时刻，带着绝望的黏腻，滑了出来。

彼时我们刚结束一场温存的依偎，他带着睡意的指尖还在我脊背上无意识地轻轻划着圈。

空气里漂浮着令人昏沉的暖意，我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这太过美好的安宁，像悬在蛛丝上的水晶，随时会坠落粉碎。

他划圈的指尖顿住了。

片刻的沉默在黑暗中无限放大，每一秒都像钝刀切割着我的神经。

我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后悔瞬间淹没了我，那些竖起的尖刺疯狂叫嚣着想要缩回，想要立刻收回这句暴露了所有脆弱和贪婪的祈求。

“为什么，”

他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没有波澜，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打破死寂，

“会这样想？”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这更让我恐慌。

我下意识地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给自己筑起一道墙。

他却收紧了手臂，温和却不容置疑地将我更深地按进他温热的胸膛，脸颊贴着我汗湿的额发。

这个动作奇异地阻止了我溃逃的冲动。

“我……”我喉咙发紧，那些盘踞在心底、啮咬着所有甜蜜的毒虫找到了出口，

“我不够好，陈屿。你看，”

我语速越来越快，像在法庭上急切地列举自己的罪证，

“我别扭、敏感，像只随时会炸毛的刺猬，动不动就把自己锁在洗手间里……我连分享一个水杯都会恐慌发作。我不会说甜言蜜语，做饭也只会煮泡面加个蛋，书架上全是些阴暗晦涩的小说……还有我那些前任留下的‘遗物’……”

我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乎变成呜咽，

“我甚至……连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一团糟。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留在我身边？”

我把自己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即将到来的、宣判我不值得的审判。寂静再次降临，只有我压抑的抽气声和他沉稳的心跳在耳边交织。

“原来，你在这样看自己。”

他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沉重。他微微撑起身，摸索着打开了床头一盏光线极柔和的壁灯。

暖黄的光晕瞬间驱散了浓稠的黑暗，也让我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预想中的失望或审视，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令人心碎的心疼。

他没有立刻反驳我，反而伸出手，温暖干燥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开始在我身上轻轻点过，如同一个考古学家在触摸珍贵的铭文。

“这里，”

他的指尖落在我微微蹙起的眉心，

“藏着能瞬间刺穿数据迷雾的锋利，像手术刀一样精准。我第一次在会议室里，就被这把刀的光芒吸引。”

他的手指下滑，轻轻抚过我紧抿的嘴角

“这里，固执地紧抿着，却会在深夜加班时，因为一块突然递过来的巧克力，偷偷弯起一个让人心头发软的弧度。”

指尖继续游移，落在我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

“这里，包裹着一颗心，它像被暴风雨反复冲刷过的礁石，伤痕累累，却依旧固执地为每一次真实的靠近而剧烈跳动，每一次跳动，都在告诉我，它渴望阳光，渴望得要命。”

他的指尖最后停在我因为蜷缩而拱起的背脊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无形的尖刺。

“而这些你以为的‘刺’，”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不是你的缺陷，是你活下来的勋章。它们是你为自己构筑的堡垒，是你与这世界艰难搏斗后留下的、最坚硬的结痂。”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住我的额头，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

“而我，只想做那个被允许靠近堡垒的人，轻轻抚摸那些伤痕，告诉你，堡垒里面那个伤痕累累的灵魂，有多珍贵。”

我的视线早已被汹涌的泪水模糊，喉咙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