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库鲁回到夏家小院时,夕阳的余晖正将天边浸染成一片渐变的橘红。他推开虚掩的房门,屋内一片静谧,只有厨房方向隐约传来夏木教授准备晚餐的声响。
就在他准备悄声穿过客厅时,脚步却骤然凝滞。
安安坐在面对窗户的旧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听到门轴转动声,她倏然转头,目光如探照灯般落在他身上。
那眼神彻底褪去了往日的探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到令人心慌的了然。
"回来了?"她的声音平铺直叙,"身体好些了?"
"嗯,好多了。"库库鲁强迫自己回应,在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叔叔在做晚饭?需要帮忙吗?"
"不用。"安安干脆地打断,"爸爸今天特意做了红烧肉,说让你尝尝。"
"那真是麻烦叔叔了。"库库鲁努力牵动嘴角。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终于,安安深深吸气,身体略微前倾:
"库库鲁,到了现在,你难道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库库鲁的脊背瞬间绷直。他迎着她不容回避的目光:"解释什么?"
"说说你那本笔记。"安安的声音因克制而带着细微的颤音,"里面那些画,那些文字,究竟代表着什么?"
听到"笔记本"三个字,库库鲁感觉像是被闪电劈中。他千般谨慎,竟独独疏忽了这本随身携带的手札!
"那些植物,我翻遍资料也找不到相似品种。那些文字,不像地球上任何已知语系。还有那个银发女人,手持权杖的老人……"安安的语速加快,"还有那个画得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孩!库库鲁,你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连珠炮似的质问狠狠砸在库库鲁心上。他看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看着那双清澈眼眸中翻涌着的困惑与受伤,巨大的酸楚将他淹没。
他不能和盘托出真相,那可能会彻底摧毁她的世界。但继续用谎言掩盖已然行不通。他必须给出一个回应,一个游走在真相边缘的解释。
库库鲁缓缓垂下眼帘,双手无意识地交握,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沉默了许久,他重新抬头,眼中不再有平日努力维持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实的、承载着千钧重负的疲惫。
"那本笔记里记录的……"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是一个对我而言,重逾生命的地方。一个我此生或许都无法再度踏足的故乡。"
他的目光飘向虚空,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某个遥远的存在。
"你看到的那些植物,是那片土地上独有的生命。那些文字,是故乡传承了无数岁月的古老语言。画中的人……是守护那片土地的尊者,以及我必须用生命去铭记的亲人。"他的声音里浸满了深沉的眷恋与悲伤。
他将目光拉回,落在安安脸上:"至于那个女孩……她是我在故乡时,一位极为重要,却因无法抗拒的原因,不得不分离的故人。"
他顿了顿,每个音节都承载着难以想象的分量。
"我来到这里,寻找所谓的'亲戚',不仅仅是为了血脉上的寻根。"他深深望进安安眼底,"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你,安安。你的容貌与她,几乎毫无二致。"
这半真半假的话语在安安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故乡?一个回不去的地方?古老的语言和奇异的植物?还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故人"?
这一切荒诞得如同奇幻小说。然而,结合库库鲁此前所有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行为,这个看似荒谬的解释,竟诡异地成为了唯一能串联起所有线索的答案!
她怔怔地凝视着库库鲁,看着他眼中无法伪装的沉重与痛楚。
"所以……你接近我,照顾我,留在我身边……"她的声音干涩,"全都是因为我长得像她?"
库库鲁的心脏像是被冰锥刺穿。
"最初的确是这个原因。"他艰难地承认,随即用更加恳切的语气强调,"但是安安,请你相信!我从未怀有任何恶意!我只是想离那份被剥夺的记忆更近一些。而在与你相处的这些日子里,我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你就是你,是独一无二的夏安安!"
他深深凝望着她,用立下誓约般的庄重语气说道:"我以我的一切起誓,绝不会伤害你,伤害夏木教授。我所祈求的仅仅是一个容身的角落,能够让我偶尔这样看着你,便已足够。"
他的话语真挚而卑微,带着一种被整个世界遗弃后好不容易找到避风港的脆弱。这与之前那个努力适应地球生活、时而笨拙却真诚的"表哥"形象交织叠加,让安安原本坚定的心防彻底动摇。
原本因被欺瞒而燃起的怒火,竟在这番坦诚面前开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排山倒海的困惑与一丝不受控制的心软。
客厅里再次被沉寂笼罩。厨房里,夏木教授哼唱的小曲与锅铲碰撞的声响,与此处凝重的氛围形成尖锐对比。
安安一瞬不瞬地看着库库鲁,他依旧维持着等待审判的姿势,所有的神经末梢都暴露在空气中。
她应该相信他吗?相信这个自称来自"回不去的故乡"、背负着神秘过往的金发青年?
真相的帷幕似乎被掀起了一角,显露出的却是更加幽深难测的谜团深渊。在这个平凡的黄昏,两个世界的界限开始模糊,而被遗忘的记忆正在寂静中发出无声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