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尚未完全驱散夜的寒意,库库鲁便睁开了眼睛。与其说是醒来,不如说是一夜未眠的煎熬暂告段落。枕头下的鸢尾花纸片如同一个贪婪的漩涡,持续汲取着他的精神力量,后半夜他几乎是在半昏半醒的临界状态挣扎,维持着那道脆弱的连接。
他撑起身,镜中的自己眼窝深陷,面色是一种缺乏生气的灰白。强行调动所剩无几的精神力在体内流转一周,勉强驱散了部分疲惫感,让脸色看起来不至于太过骇人。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如同附骨之疽,无法轻易抹去。
走出房间时,安安和夏木教授已经坐在餐桌旁。煎蛋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早。"库库鲁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安安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迅速扫过。她的眼神锐利依旧,但在那锐利之下,库库鲁捕捉到了一丝更复杂的东西——不是单纯的怀疑,更像是一种审视后的、带着衡量意味的沉寂。她没有回应他的问候,只是低下头,小口喝着牛奶。
夏木教授倒是乐呵呵的:"库库鲁,快来,今天煎蛋火候正好。年轻人嘛,偶尔低血糖没事,多吃点补回来。"
"谢谢叔叔。"库库鲁依言坐下,拿起筷子,却感觉手臂有些微不可查的沉重。他强迫自己吃下食物,味同嚼蜡。
餐桌上只剩下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连夏木教授都察觉到了这异常的沉默,看了看闷头吃饭的女儿,又看了看虽然努力表现正常但难掩憔悴的库库鲁,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多问。
去花店的路上,沉默如同实质,横亘在两人之间。安安走在前方几步远,背影透着疏离。库库鲁跟在后面,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发梢,阳光为其镀上一层浅金,与他记忆中某个耀眼的身影几乎重叠,却又带着截然不同的、属于夏安安的坚韧轮廓。心脏像是被细针密密地扎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
花店开门不久,那盆作为"锚点"投影的鸢尾花便被库库鲁不动声色地移到了一个更僻静、不易被频繁打扰的角落。他需要尽量减少外界干扰,集中精力维持那岌岌可危的平衡。
整个上午,他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修剪花枝时,指尖会不受控制地微颤;为客人介绍时,偶尔会因精神不济而短暂词穷。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做着基础工作,或是靠在花架旁,闭目养神,实则全部心神都系于那遥远而微弱的连接之上,感受着爱丽丝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存在,并持续不断地、艰难地输送着抚慰与支持的力量。
安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到他比昨日更加苍白的脸色,看到他偶尔扶额的小动作,看到他靠在花架旁时,那几乎与周围生命力蓬勃的花朵形成惨烈对比的疲惫。这与昨天他"低血糖"发作前的状态,何其相似!
她的目光再次落向那盆被移走的鸢尾花。它依旧有些蔫蔫的,但奇异的是,那种濒死的衰败感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甚至......边缘一片焦黄的叶子,颜色仿佛比昨天看着鲜活了一点点?是错觉吗?
一个清晰的、不容忽视的链条在她脑海中铮然作响:库库鲁的异常虚弱——鸢尾花的异常状态——他昨夜房中诡异的动静——他提及的"故乡"与"守护"。
难道......他的虚弱,与这盆花有关?他在用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维系"这盆花?而这需要付出......消耗他自身生命力的代价?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寒意。这太超乎常理,太匪夷所思。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这诡异的关联?
午后,库库鲁借口需要整理新到的花泥,再次回到了那个堆放杂物的后院角落。他需要片刻的喘息,高强度地维持精神输出,几乎要将他榨干。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闭上眼,试图抓紧这短暂的间隙恢复一丝力气。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库库鲁猛地睁眼,心脏骤缩。
安安站在后院门口,逆着光,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道沉静而极具穿透力的目光。
她没有走进来,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未及掩饰的疲惫与狼狈,看着他因突然受惊而微微收缩的瞳孔。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根茎的气息,还有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张力。
良久,安安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库库鲁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质问:
"库库鲁,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没有问"你怎么样了",而是直接问"你在做什么"。
这一字之差,如同利刃,精准地剖开了那层勉强维持的、心照不宣的薄膜。
库库鲁仰头看着她,阳光有些刺眼。他想扯出一个惯常的、安抚性的笑容,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冰蓝色的眼眸中,疲惫、慌乱、以及一丝被逼到悬崖边的决绝,交织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解释?如何解释?告诉她自己在用精神力量维系一个异界精灵王的存在,而这一切都与她失去的记忆息息相关?
否认?在她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任何苍白的否认都只会显得可笑而卑劣。
安安没有催促,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位等待最终答案的审判官。她的沉默,比任何疾言厉色的逼问,都更具压迫感。
后院角落里,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见证着这场无声的、关乎真相与信任的残酷对峙。
库库鲁知道,他站在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十字路口。一步踏错,可能满盘皆输。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支撑着墙壁,站了起来。身体依旧虚弱,但眼神却在那一刻,沉淀下某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他迎上安安的目光,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再掩饰的沉重:
"我在......试图抓住一些,即将彻底消失的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掠过安安,仿佛穿透她,看到了她身后那盆寂静的鸢尾。
"为了......一个承诺。也为了......或许与你有关的一段......过去。"
他没有说出全部,但这已经是他在不触发潜在危险的前提下,所能给出的、最接近真相的回答。
安安的瞳孔,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