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消毒水的气味被雨水冲淡时，程望秋正用染着钴蓝颜料的指尖按住锁骨。急诊室的日光灯管在头顶滋滋作响，她数着瓷砖裂缝，直到白大褂的衣角掠过视野边缘。

"伤口需要缝合。"清冷声线带着金属器械的质感。

程望秋抬眼，看见口罩上方一双琥珀色瞳孔。医生胸牌在晃动的听诊器后若隐若现——林知夏，急诊科主治医师。她忽然想起昨夜未完成的画，亚麻布上晕开的紫灰色雨幕，就该配上这样的眼睛。

冰凉的镊子夹着酒精棉球贴上皮肤时，她倒抽冷气："林医生下手这么重？"

"程小姐。"对方口罩微扬，露出线条锐利的下颌，"暴雨天骑机车可不是明智选择。"橡胶手套捏住缝合针的声响让她后颈发紧，"三厘米创口，差一点就要刺破颈动脉。"

手术灯在视网膜上投下光斑，程望秋望着对方随呼吸起伏的口罩。十年前父母车祸去世那晚，她也是这样躺在手术台上，消毒水味道混杂着血腥气。但那时站在无影灯下的，是记忆里永远挺拔的父亲背影。

"缝合完毕。"林知夏的橡胶手套拍在她肩头，"明天来拆线。"

三个月后林知夏在诊室撞见那幅画时，输液管的滴速正巧卡在每分钟六十。程望秋穿着墨绿色丝绒西装倚在画架前，旋转的笔刷将钴蓝与赭石泼洒在亚麻布上，画布角落的雨丝几乎要溅到她裸露的脚踝。

"林医生。"她转身时颈间银链轻晃，吊坠是枚被雨水浸泡过的樱花标本，"听说你是顾院长高徒？"画架上未完成的暴雨夜场景里，隐约可见白色轿车撞碎护栏的轮廓。

林知夏的钢笔在病历本上顿住。电脑屏幕上是今晨刚收到的CT报告，患者姓名栏「程望秋」三个字刺得她眼眶生疼。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父亲抱着浑身是血的小女孩冲进手术室，监控录像里永远缺失了十五分钟关键影像。

"你父亲..."她触到鼠标的手指微微发颤，"程教授的画展邀请函..."

"我父亲去年就去世了。"程望秋的画笔突然在调色盘上划出尖锐声响，群青颜料溅在林知夏雪白衬衫袖口，"真遗憾，林医生没赶上他的葬礼。"

诊室外传来担架车轮的轰鸣，林知夏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她记得那个雨夜，父亲手术服上的血迹，还有被护士长匆匆带走的、哭喊着要找姐姐的小女孩。档案室里那份被特殊标记的病历，始终是她心头无法解开的谜。

"你的眼睛，"程望秋忽然走近，沾着颜料的手指轻触林知夏的口罩，"和十年前那位医生一模一样。"

林知夏后退一步，撞翻了器械盘。金属碰撞声中，她摘下了口罩。

"我是林医生的女儿。"她轻声说，看着程望秋眼中闪过的震惊，"我叫林知夏，是你姐姐的...妹妹。"

程望秋踉跄后退，撞上了画架。画布倾斜，雨水淋湿的画面上，那场致命车祸的场景赫然显现。

"不可能..."她喃喃道，"我姐姐...她...

"她没能从那场车祸中活下来。"林知夏捡起掉落的照片，上面是两个小女孩，一个扎着马尾辫，一个留着齐肩短发，站在樱花树下微笑，"但我父亲一直坚信，还有一个孩子活着。直到十年后，他在医院走廊遇见了你。"

窗外电闪雷鸣，急诊室的灯光忽明忽暗。程望秋双腿发软，扶住了画架。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是那场车祸中唯一的幸存者。

"你父亲...我姐姐..."

"我父亲今年春天去世了。"林知夏轻声说，"临终前他告诉我真相。当年那场车祸，不仅带走了你的父母，也带走了我的姐姐。而你，被他误认为是..."

"我姐姐？"程望秋苦笑，"可我是程家的孩子。"

"你不是。"林知夏拿出一封信，"这是你父亲，也就是我的养父，留给我的。他说，当年他救下的孩子其实是程家的二女儿，而大女儿，也就是我真正的姐姐，已经..."

程望秋颤抖着接过信，泪水模糊了视线。原来，她一直以为的自己，不过是命运开的一个残酷玩笑。她是程教授在大雨中救下的另一个孩子，而她的亲生姐姐，早已在那场车祸中离去。

"所以，你接近我..."

"我不知道你是谁。"林知夏摇头，"直到看见这幅画。你画中的车祸场景，连护栏断裂的角度都分毫不差。那是只有亲历者才能记住的细节。"

急诊室的门被推开，护士匆忙跑来："林医生，抢救室有位重伤患者！"

林知夏看了程望秋一眼，转身奔向抢救室。程望秋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那封信，泪水滑落。

她不知道的是，林知夏转身时，摘下的口罩下，露出的不仅是与她相似的容颜，还有锁骨处与她一模一样的樱花胎记。

十年前那场车祸，带走了两个家庭，却留下了一对命运交织的姐妹。一个以为自己是孤儿，一个背负着寻找真相的使命。

而在急诊室永不停歇的喧嚣中，一段始于误解与巧合的情感，正在禁忌的边缘悄然生长。

雨，依旧下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