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幅画面不属于他记忆中的任何一天,那这份记忆,是秋晓的?
不,不对,秋晓是这幅画面的主角没错,但这份记忆,并不属于她。
自记事起,秋晓便独自抚养他长大,事事都以他为中心轴,这已经成了秋晓的潜意识。
她从不把自己看的重要,更不会在回忆中把自己当做主角。
秋晓那双因为电子厂劣质缝纫机常年出现伤痕的手掌,在这份回忆中,却是葱白如玉。
唐百川忽然想起七岁那年,
一个暴雨天,妈妈迟来了好久接他放学。
衣衫湿透贴在秋晓身上,“爸爸的伞坏了,百川只能跟妈妈一起淋雨咯。”
“妈妈,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爸爸?”
记忆再闪,八岁。
他拽着秋晓衣角,穿过柳树小径。
“爸爸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一如所有母亲的回答。
"那他什么时候回家?"小百川不解。
秋晓没说话。
她轻轻托起儿子的手,让两人交叠的掌心迎向春风。
风里有初春的清甜,有湖水的湿润,还有一个男人的体温,正从她掌心,缓缓渡进小百川的生命里。
“你看,”她声音轻得像片柳絮,“是爸爸回来了。”
回忆出现了断层。
这记忆属于眼前的男人吗?
以前的小百川不知道,现在的他也不想知道。
唐百川因愤怒紧咬的舌尖溢出丝丝猩红。
凉亭里,男人将秋晓拥入臂弯。
他埋在她颈窝间,贪恋地闻嗅爱人的味道,声音哑得发颤:“咱们的家,就定在这儿吧?你觉得呢?”
秋晓低笑回应,指尖绕着他衬衫纽扣打转。
“家你妈!”
怒吼卡在喉咙里。
恨他吗?必然的吧。
记忆里缺失十六年的空白,全藏在这男人怀里。
什么样的混蛋能丢下妻儿整整十六年?什么样的混蛋会让一个女人只身撑起一个家庭?!
恨意如野草般疯长,可更多的困惑啃噬着心脏:为什么秋晓从不提起?为什么画轴会将他拽进这段记忆里?
他正欲拔足狂奔,要将眼前虚假的幸福揉捏撕扯至粉碎!
画面猛然扭曲。
碧空如洗得澄澈碎成乱码,男人的脸不断扭曲,唐百川想喊,想抓,却像被卷进漩涡,所有感官在同一时刻要带他脱离。
…
眼前仍是深夜的凉亭,唐百川踉跄后退,画轴静躺在他脚边,老樟树亦如之前模样。
夜风卷着枯叶掠过脚面,只有仇恨发烫的的心脏在提醒他方才经历的一切是真实的。
唐百川的拳头狠狠砸在亭柱上,却丝无法将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压制分毫,像被抽走了魂魄,踉跄跌坐在凉亭的台阶上。
“喂!小子!你怎么进来的?”
两道手电光柱突然划破夜色,身着制服的两名保安大步逼近。刺眼的灯光让唐百川下意识抬手遮挡,却看见其中一人正用警棍不耐烦地戳了戳他的肩膀。
"问你话呢!"
金属的寒意贴上脖颈时,保安这才看清眼前少年刘海下的双瞳被暗红血丝爬满,十足骇人。
唐百川下意识攥住警棍,保安显然没有料到的愣住,他反手将警棍扔出,结结实实砸在对方脸上。
“发现不明人员!情绪失控!请求支援!”
唐百川本能地扑上去,将那个“多管闲事”的保安死死压在身下,膝盖抵住对方腹部原地擒拿。
不过数息,远处突然亮起刺目的探照灯,两辆巡逻车拉着警笛从不同方向驶来,越来越多的黑影举着警棍拢来。
包围圈收拢的同时,正对“人工湖”的别墅大门却打开了,“大半夜的吵个屁啊!不知道小爷在训练吗?!”
炎梦穿着无袖背心大步走来,小麦色的双臂上还沁着汗水。
“是炎少啊,这小鬼半夜潜入,还打伤了我们的安保人员,我这才带队出来维护情况。”看制服样式是安保队长的男人挺着大肚皮,满脸堆笑向炎梦解释道。
“哦?,‘恐怖分子’深夜袭击我‘艳阳天’,是贼..."炎梦走到亭前,赫然看见了那位“老对手”。“贼”字不禁卡在了喉咙里。
唐百川站在近前,像是溺水后刚被救上岸的生还者。
这是‘死白菜’?
炎梦了解唐百川,这家伙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甚至是一众同龄人中最会隐藏情绪的存在。
这不是那位交手三年来,将普信和戏谑写在脸上的唐百川,而是一个被痛苦啃噬着的陌生人。
“怎么了炎少?这小鬼你认识?”
刚想否认,炎梦下意识地瞥了眼周围的安保和其余别墅窗户亮起的灯光,那里可能有几十双眼睛正往这边看。
“算认识吧,”用只有保安队长能听见的声音道,“一个精神病,丢出去便是,别打扰小爷训练。”
“炎少,这……”保安队长还想说些什么。
炎梦一把拽住其衣领,“我说他有精神病!丢出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猛然提高的音量,莫名藏着一股他自己都未发觉的慌乱。
保安队长被拽得一个趔趄,还没反应过来,炎梦却早已大步流星的回到别墅。
“丢,丢出去吧!”保安队长站稳,向下属吩咐道。
被两名保安架起的唐百川,望向缓缓关闭的机动门,有些恍然。
门后,炎梦将背心脱下,砸在院中石桌上,脖颈处升腾起的热意,比训练时都不遑多让。
几名佣人战战兢兢地猫在角落,生怕这位少东家迁怒于他们。
叫小桃的年轻女佣胆子大些。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炎梦阴沉的目光下,默默放下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又麻利收走被汗水浸透的练功衫。
“桃姐!”炎梦突然吼了一嗓子,把女佣吓得一哆嗦。
“在呢在呢!”小桃赶紧赔笑,“少爷您消消气,这茶清肺…”
炎梦一把抓起茶杯灌下,“等老头回来告诉他一声,我决定报考未来学院了。”
“啊?”小桃的神情有些为难,“可是老爷前些日子还说要您报考雄英学府,说是关系都打点好了…”
“打死我都不去雄英!”炎梦咧嘴一笑,露出颗虎牙,“还有,桃姐,你要是再喊我少爷,我就罚你去扫车库。”
小桃吐了吐舌头:“那少爷~,我猜猜啊,你突然下决定,是因为您那几个‘小跟班’?对面花苑那个可爱的小姑娘?还是刚才你帮他解围的‘冤家’?”
“桃姐!!”
炎梦气得跳脚,小桃早已笑嘻嘻的躲进房中。
……
唐百川小心翼翼的溜回房间。
好在,秋晓没被惊动。
一天内也不知发生了多少事儿,纵然是他,也十分疲惫了。
从某方面来说,貌似都是这卷画轴引出来的破事儿。
边想着,唐百川扬手唤出神能,画轴依旧平稳无波的悬浮在他手心。
意随心动,画轴徐徐展开,无数草芽竟凭空钻出,铺满半径画纸。
那边厢,片片嫩竹林立,跨过时间彼岸荡起青云般的交响,巨树在青涩中拔地而起,转眼参天;蜿蜒藤蔓随着长成垂落,时不时蹭过纸面低处的芳草丛,惹得草叶摇曳颤动。
“画家”以无形时空为笔,蓬勃青盈为墨,在唐百川的画轴上留下笔笔苍翠的绿色,落笔即生花。
生命的绿意大抵在画纸上占据十分之一版图,独留一抹灵动的绿色,如精灵般在丛林间盈闪,整幅画作都好似有了生机。
唐百川瞳孔地震,他依神能指引收回画轴,右掌皮肤下似有翡翠在流动。
不受控的甩手对准窗外歪脖子树,窗户无端打开,老树泛起微光,歪斜的树干竟慢慢回正到正轨,像久病初愈的患者,向他传递喜悦。
唐百川不敢置信的将半身探出窗外,画轴竟开始疯狂吞噬他的斗气,方圆绿植尽数颤动,叶片齐齐低垂,似在向他问好。
或者说,在向他体内的神能俯首称臣!
当最后一丝斗气被榨干时,他只觉天旋地转,没了意识。
……
醒来时,他发觉自己身处“画中世界”。
“欢迎来到,袖里乾坤。”
追溯声源抬头,一只巴掌大的绿色“精灵”正倒挂在树枝上,一个后空翻,直接从参天巨树上跃下,在最后一刻灵巧抓住了唐百川的鬓角。
精灵的脑袋同身躯构造比例极其不合理,巴掌大的脑袋挤进唐百川的视线,小眼睛扑闪扑闪。
唐百川一把将揪的自己发鬓生疼的精灵拍落在地,后退几步颤声问道,“什么‘袖里乾坤’,你谁啊?”
精灵四脚朝坠落,短小的四肢像萝卜上顶着颗绿豆。
它费劲地扭动着,好不容易才把脑袋从泥土里拔出来,抱怨道:“喂喂…太粗鲁了吧…我是你的神能啊!”
“我的神能?”唐百川不解,这小玩意儿的意思,祂就是画轴?还是…祂是那抹绿光?
“没错!”精灵得意地竖起一根手指,就当他竖了吧,反正唐百川是看不出来,“我是你体内的神能,自然知道你在想什么。”
“所以,这里是画轴里的世界?而你就是画轴本身?”
“非也非也~”,精灵在空中转了个圈,像是在表演杂技,“这里是‘画中世界’,但我只是代表‘木’的一部分。”
木灵打了个响指,自己已立于参天巨树的顶端。
脚下是那片绿林,而头顶和四周,除了他们站立的这一点翠绿,其余全被流动的乳白色雾气笼罩,如同画纸上那大片尚未着墨的空白。
“你的神能,有一个威武霸气的名字——‘山河社稷图’,可别再叫他画轴了,太掉价了!”
“山河社稷图的这方‘天地’,充斥着十种元素力量:
『金』『木』『水』『火』『土』
『风』『雷』『光明』『黑暗』『空间』
只不过由于你现在太过弱鸡,所以只觉醒了本木灵这一种元素。”
“山河社稷图内蕴含的十种元素之力,虽然不足以对标各元素决巅的神能,但如果你足够强大,顶级T队,绰绰有余。”
“你可以理解为,当你有朝一日掌握全部十种元素的能量,就相当于拥有十种不同元素的神能!”
“在画外,你可以掌控十元素之力。”
“而‘袖里乾坤’,是山河社稷图最霸道的能力之一。”
“在一些关键时刻,你可以付出某些代价,将敌人带入这画中世界。”
“其中妙用,等你第一次能带外人进来之后,自己好好体会吧!”
“现在嘛…”木灵抓住他的衣领,再度从树顶一跃而下,是刚才他还没玩爽的自由落体。
在唐百川吓破胆儿的惊呼声中,木灵道出后半句话——
“小‘弱鸡’,还得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