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刑部，天已擦黑。
夏晚晴遣人去请了仵作老周，将陈大夫的尸首暂时安置在停尸房，好生收敛。萧景琰则径直去了书房，提笔写下奏折，准备明日早朝面呈圣上。
凌霜坐在凌乱的案前，怀中的龙脉图像一块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陈大夫最后那抹微笑，和赵禹阴鸷的面容在眼前交替闪现。她摊开手掌，上面是父亲留下的药方残页，墨迹早已晕开，却仿佛还残留着母亲的胭脂香。
“在想什么？”
夏晚晴端着一碗热姜茶走进来，放在她手边。
“我在想，”凌霜捧起碗，暖意顺着手臂蔓延，“龙脉图只是个引子。赵禹要的，是那份能颠覆皇位的传位诏书。”
夏晚晴在她对面坐下，神色凝重：“若真是如此，他已不是简单的权臣，而是谋逆之臣。我们必须立刻将证据呈给皇上。”
“可我们只有龙脉图，没有实证。”凌霜摇头，“赵禹老奸巨猾，他定会辩称我们伪造图卷，意图构陷。到那时，我们百口莫辩。”
正说着，门外传来通报，说丞相赵禹求见。
夏晚晴猛地站起，手按在铁尺上：“他来干什么？！”
萧景琰从内室走出，神色平静：“让他进来。”
赵禹身着紫色蟒袍，手持玉笏，步履从容地走进来。他先是慰问了凌霜和夏晚晴的“轻伤”，又对陈大夫的死表示了“痛心疾首”，言辞恳切，滴水不漏。
“本相听闻三位在钟鼓楼地下有所发现，想必是些前朝遗迹吧。”他目光扫过萧景琰，意有所指，“京中流言四起，说三位私闯禁地，惊扰龙脉，恐有不祥。本相身为百官之首，不得不来提醒陛下，以安朝野之心。”
这是一招釜底抽薪。他不来问罪，反而关心他们的安危和“流言”，将脏水泼向他们，暗示他们行事莽撞，危害社稷。
萧景琰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多谢丞相关心。下官不过是遵从线索，追查一桩十年前的旧案，并未惊扰任何不该惊扰的东西。至于流言，想来是有人唯恐天下不乱。”
赵禹的笑容僵了一瞬。他转向凌霜：“苏姑娘，你爹苏敬之当年就是因私查前朝秘闻而失踪，如今你也步其后尘，实在令人惋惜。不如将手中物件交给本相，由朝廷来处理，也免了你再涉险境。”
他这是在赤裸裸地威胁和劝降。
凌霜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苏某之物，与赵相无关。倒是赵相，深夜来访，恐怕不只是为了关心我们吧？”
赵禹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随即恢复如常：“苏姑娘还是这般聪慧。罢了，本相今日来，是有一样东西要送给苏姑娘。”他从袖中取出半块虎符，正是凌霜从铜匣里得到的那半块，“此物乃你苏家世代相传的忠勇虎符。当年令尊失踪，此物下落不明。本相费尽心力寻回，物归原主。望苏姑娘迷途知返，不要再被奸人所利用。”
他将虎符轻轻放在桌上，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凌霜和夏晚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这虎符，是赵禹故意送回来的。为什么？是羞辱，还是另一种警告？
萧景琰上前，拿起虎符，沉声道：“多谢丞相。此物我们会妥善保管。”
赵禹深深地看了凌霜一眼，拂袖而去。
门关上后，房间里一片沉寂。
“他想干什么？”夏晚晴问，“送回虎符，是觉得我们会因此感恩戴德，不再追查吗？”
凌霜抚摸着虎符冰冷的纹路，忽然道：“不。他是想让我们相信，他知道一切，但他不在乎。他在炫耀自己的掌控力。”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而且，他故意把虎符留在这里，是想让我们拿着它，投鼠忌器。”
萧景琰点头：“不错。这虎符既是苏家的信物，也是牵制你的筹码。他赌你会因为这块虎符，不敢再轻举妄动。”
“那我们就偏不如他所愿。”凌霜眼中燃起火焰，将虎符收入怀中，“他越是想看我们笑话，我们就越要把他揪出来，撕下他的伪装。”
翌日早朝。
萧景琰手持奏折，在金銮殿上据理力争。他将龙脉阁的发现、陈大夫的证词以及赵禹近日来的种种可疑行径一一禀明，请求陛下彻查此事。
龙椅上的大靖皇帝年近半百，面色沉静，听完奏报后，久久不语。
“萧爱卿，”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平淡，“你所言之事，牵涉甚广。可有实证？”
萧景琰一凛：“臣尚无铁证，但臣相信，只要顺藤摸瓜，必将水落石出。恳请陛下下旨，允许臣联合刑部、大理寺，彻查丞相府以及近年来的所有可疑卷宗！”
“准。”皇帝淡淡应道，“但此事，需秘密进行。朕不想看到京城再起波澜。”
萧景琰心中一喜，正要谢恩，一道温和的声音从文官队列中传出。
“陛下，臣有异议。”
众人看去，是翰林学士王崇，素以清流自居，与赵禹私交甚好。
“萧大人所言，不过是捕风捉影。仅凭一座地下迷宫和几封书信，便要弹劾当朝丞相，动摇国本，这恐怕不妥吧？”王崇躬身道，“况且，苏姑娘手中的龙脉图，来历不明。若是假的，岂不是污蔑了丞相清誉？”
这话绵里藏针，既为赵禹开脱，又将矛头指向了凌霜。
萧景琰正要反驳，却听皇帝道：“王爱卿言之有理。此事，就交由御史台与刑部共同核查。若有实证，再做定论。”
这是一个模棱两可的谕旨，看似各退一步，实则是将调查权分散，大大增加了难度。
退朝后，萧景琰在宫门口拦住凌霜和夏晚晴，面色凝重：“我们被掣肘了。赵禹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皇帝显然也不愿在此时大动干戈。”
夏晚晴愤愤不平：“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
“不。”凌霜望着宫墙的飞檐，眼神坚定，“皇帝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御史台和刑部共同核查，意味着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查赵禹的卷宗了。”
她从怀中取出那半块虎符，递给萧景琰：“萧大人，这虎符，你拿去。以镇国公府的名义，去调阅军方的旧案。赵禹当年能调动人手去救周九，背后必有军方势力。我去查户部的账目，看他这些年贪墨了多少修河治堤的款项，那些钱，很可能就是他豢养死士、收买人心的本钱。”
夏晚晴立刻会意：“我去查十年前的玉茗山庄案卷，和所有涉及‘暗影楼’的悬案！”
萧景琰接过虎符，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们分头行动，互通有无。”
是夜，凝香阁。
凌霜在灯下翻阅着父亲留下的旧账册，夏晚晴则整理着从刑部带出的卷宗。忽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响。
凌霜手一抖，账册合上。她侧耳倾听。
不是风声，不是雪声。是脚步声，很轻，很稳，正沿着屋脊靠近。
“晚晴，”她低声道，“准备。”
夏晚晴无声地拔出铁尺，守在门后。
“吱呀——”
窗户被缓缓推开，一道黑影如狸猫般落入屋中。那人一身夜行衣，蒙着面，手中短刃在灯下泛着寒光。
“苏姑娘，”黑影开口，声音沙哑，“我家主人有请。”
“赵禹？”凌霜冷笑。
“比他更高。”黑影的声音毫无波澜，“主人说，只要你交出龙脉图，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你家主人是谁？”夏晚晴喝问。
黑影不答，身形一晃，直扑凌霜！
凌霜听觉早已预警，侧身避开，同时将案上的砚台掷出。黑影闪身躲过，短刃直刺她心口。
“铛！”
夏晚晴的铁尺及时格挡，火星四溅。两人在狭小的阁楼里缠斗起来，招招致命。
凌霜则迅速吹熄蜡烛，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别恋战！”凌霜低喝一声，推开窗户，“我引他出去，你去追那个幕后之人！”
她纵身跃出窗户，落入雪地。黑影紧追不舍。凌霜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故意往城西的破庙方向跑去。
追到一处断墙，凌霜突然停下，转身。黑影收势不及，一头撞在她怀里。
“找死！”凌霜反手将他按在墙上，短刃抵住他咽喉。
“呃……”黑影闷哼一声，竟是个女子！
借着月光，凌霜看清了她的脸。这张脸，她化成灰也认得——是凝香阁的死士，阿福！
“阿福？！”凌霜震惊，“你为何……”
阿福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笑，身体猛地一软，像断了线的木偶，晕死过去。
凌霜正觉奇怪，忽然，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香气钻入鼻孔——是龙脑和零陵香！
她瞳孔骤缩，想后退，却已来不及。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她的喉咙，将她提离地面。她双脚离地，拼命挣扎，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月光下，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他身着玄色长袍，脸上戴着一张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听风者，”面具人声音冰冷，像是金属摩擦，“果然名不虚传。可惜，你还是太嫩了。”
他手上加力。凌霜眼前阵阵发黑，意识渐渐模糊。最后一刻，她闻到了他身上独有的、混合着龙涎香与血腥气的气息。
这不是赵禹。
这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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