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镜悬于太极殿的第三年,边患平息,五谷丰登。
镜光如水银泻地,每日子时最盛。生疮的乞丐在镜前酣睡一夜便能结痂,失明的老妪触碰镜框三日可辨人影。百姓开始称它为“明镜台”,各地州府竞相仿制铜镜悬挂衙前,镜身皆镌“正衣冠,明得失”六字。
这日寒露,承京东市的说书人拍响醒木,唾沫横飞讲到关键处:“却说那清风郡主化作流光没入星鉴时,北狄可汗正在帐中饮奶酒,突然七窍流血而亡……”
茶肆角落里,有个戴帷帽的女子轻抚茶盏。盏中倒映出她眉心的朱砂,与殿前明镜里的女童胎记如出一辙。
“姑姑。”邻座孩童拽她衣袖,“镜仙子真的能让人起死回生吗?”
女子袖中滑落半片龟甲,甲纹裂成星斗状:“镜不照死物,只渡生魂。”
她起身离去时,柜台掌柜盯着她裙摆的暗纹惊呼——那是三年前随皇陵沉陷的北狄皇室图腾!
当夜,钦天监地动仪龙珠坠盘
监正盯着指向东南的铜蟾蜍,罗盘在掌心炸裂:“不好!金陵有龙气异动!”
几乎同时,太极殿的天枢镜突然转向东南方,镜光凝成光束穿透夜空。值夜侍卫看见光束中浮现出金陵城的虚影,秦淮河上飘着无数莲花灯,每盏灯芯都坐着个眉心点朱的孩童。
夏晚晴的铁尺在案头震颤不止。她推开窗,见星月无光,唯有镜光束如天梯垂落人间。尺身金纹灼热烫手,渐渐显出金陵地貌图,乌衣巷某处宅院被朱砂圈了三圈。
“是凌霜的印记。”萧景琰扣紧剑鞘,“她当年在金陵有处暗桩。”
骤雨忽至,雨滴在青瓦上敲出金石之音。有夜鸦衔来寸宽绢条,落在窗台便气绝身亡。绢上北狄文渗出血色:“星鉴重聚,镜灵归位。朔月子时,乌衣巷口。”
十日疾驰,金陵乌衣巷
巷口老槐树下坐着个盲眼绣娘,针线篓里堆着星鉴碎片。她听见马蹄声,穿针引线不停:“客人要绣并蒂莲还是北斗星?”
夏晚晴的铁尺抵上她咽喉:“三年前炼星台失踪的星鉴,为何在你手里?”
绣娘翻白的眼珠转向虚空:“星鉴本就是我族圣物。当年国师从北狄盗走它,炼成祸乱天下的妖镜。”
她篓中碎片突然飞起,在空中拼出完整星鉴。镜面映出当年真相:前朝国师跪在炼星台,将北狄公主的魂魄炼入镜中;而公主腕间刺青,与阿月娜一模一样。
“所以阿月娜是北狄公主转世?”萧景琰剑尖挑破绣娘面皮,露出布满咒纹的真容,“你是北狄安插的暗桩!”
绣娘狂笑时,整条乌衣巷的宅门洞开。每个门廊下都站着眉心点朱的孩童,瞳孔泛着非人的金光。
“星鉴重聚需要九百生魂。”她指尖划过孩童们的额头,“这些药人,可都是你们大靖百姓的孩子!”
清风郡主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镜光所照,魂归其位。”
所有孩童眉心的朱砂突然离体,化作流萤没入地底。大地深处传来锁链崩断声,乌衣巷地面裂开巨缝,露出底下流淌的岩浆——竟是座沉睡的火山口!
地心祭坛
绣娘站在岩浆中央的石柱上,星鉴悬浮在她头顶。镜中浮现出北狄公主的身影,与郡主七分相似的面容带着悲悯:“姐姐,你还要错到几时?”
绣娘浑身剧震:“你……你是阿月娜?”
“三年前炼星台上,我就与星鉴同化了。”镜灵轻抚虚空中不存在的孩童,“这些孩子的心头血,不如用我的——”
郡主突然从镜中迈步而出,心口插着半截星鉴碎片。鲜血滴入岩浆的刹那,火山轰鸣骤止,沸腾的岩流凝成琉璃状的地面。
绣娘疯狂扑向碎片:“给我!我要复活公主殿下!”
“公主的魂灵早已安息。”郡主握住她的手,碎片化作光点消散,“她临终前说,盼你放下执念,去看漠北的格桑花开。”
绣娘瘫倒在地,白发寸寸成灰。岩浆冷却成的琉璃地下,浮现出北狄公主的墓志铭:“吾魂归处,即是故乡。”
尾声
三月后,金陵城传出奇谈:乌衣巷地陷处生出琉璃树,树身透明可见地脉金流。每逢朔月,有女子在树下教孩童诵《洗冤录》,其声似清风拂镜。
太极殿的天枢镜自此常映金陵风光,镜光尤爱停留在一处私塾。塾中女童眉心朱砂日渐鲜明,练字时总不自觉写下“听风”二字。
某个雪夜,夏晚晴在私塾窗外驻足。见女童蹲在院中堆雪人,雪人胸前嵌着块镜片残骸。
“婆婆。”女童抬头看她,瞳孔掠过金光,“镜子里穿盔甲的将军,为什么在哭?”
夏晚晴俯身触摸镜片,听见了萧景琰压抑的哽咽——那是他昨日在凌霜坟前,无人得见的眼泪。
铁尺上的金纹突然蔓延过手背,在她心口绽出镜形印记。北疆的风雪声、南海的潮汐声、西陲的驼铃声,在这一刻清晰如耳语。
她终于明白,听风者从未离去。
只是化作了人间每一寸照亮黑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