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棠是被同桌用胳膊肘撞醒的。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打在课桌上,把数学老师的板书照得有点晃眼。她猛地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点口水印,迷迷糊糊地问:“下课了?”
同桌是个戴眼镜的男生,推了推眼镜,用口型说:“快——上——课——了。”
池小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早读课上睡着了。昨晚为了给鲸鱼书包缝个新挂饰(用赵爷爷给的木块雕的小狐狸),她熬到半夜,早上又被自行车折腾了半天,一沾到课桌就扛不住了。
她赶紧抹了把嘴,手忙脚乱地翻数学课本,却发现自己连这节课要讲哪一页都不知道。前排的女生听见动静,悄悄往后递了张纸条,上面写着“P37-42”,字迹娟秀,是苏青青的笔迹——她们俩虽然不同班,却被分在了同一个早读教室。
池小棠冲她比了个感谢的手势,刚把课本翻到37页,预备铃就响了。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全班:“好了,现在我们抽查上节课的知识点,从第一排开始……”
池小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昨天领完书就忙着跟自行车较劲,根本没来得及预习,别说知识点了,连公式都认不全。她缩在座位上,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课本里,祈祷老师千万别叫到她。
“……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女生。”
数学老师的声音像道惊雷,炸得池小棠头皮发麻。她僵硬地抬起头,全班同学的目光“唰”地一下都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同情,还有几个后排的男生在偷偷憋笑。
“你来说说,函数的单调性判定定理是什么?”老师推了推眼镜,眼神里带着审视。
池小棠张了张嘴,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记得昨天看课本时,这页画了个像波浪线的图,当时还觉得像巷口张大爷炸的油条。
“我……”她抓着课本的手指都在冒汗,“函数……它……”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不是学生的吵闹声,是某种重物落地的闷响,紧接着是女生的尖叫。数学老师皱了皱眉,放下粉笔:“你们先自习,我去看看。”
全班顿时松了口气,池小棠更是感觉像捡回了一条命,后背的校服都被冷汗浸湿了。她趴在桌子上,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同桌凑过来小声说:“你是新来的吧?李老师最严了,被他点名答不上来,能罚你抄公式抄到天黑。”
池小棠吐了吐舌头,刚想说话,就看见苏青青从外面跑进来,脸色有点白。
“怎么了?”池小棠拉了拉她的衣角。
“是……是宋晓晓,”苏青青喘着气,“她刚才在走廊里搬作业本,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好像扭到脚了。”
池小棠“腾”地站起来:“严重吗?送去医务室了吗?”
“校医不在,教导主任让我们找个人送她去医院,”苏青青急得直跺脚,“可是我们班男生都去上体育课了,女生没人敢骑车带她……”
圣樱的医务室在操场另一侧的平房里,离教学楼有点远,宋晓晓脚踝肿得老高,根本走不了路。池小棠想都没想:“我去!我骑车带她去!”
“你的车不是坏了吗?”苏青青提醒她。
“刚才我课间去看了,链条好像能凑合用,就是车胎气不太足,慢慢骑应该没事。”池小棠抓起鲸鱼书包,“快带我去看看!”
两人跑到楼梯口时,宋晓晓正坐在地上,抱着脚踝掉眼泪,旁边围了几个女生,都手足无措。池小棠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脚踝,已经肿得像个馒头。
“别怕,我带你去医院。”池小棠把自己的书包塞给苏青青,“帮我跟李老师请假,就说……就说我家里有急事。”
苏青青点点头:“你小心点,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池小棠扶起宋晓晓,让她把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一步一步往车棚挪。宋晓晓很轻,可架不住脚疼得厉害,走两步就“嘶”一声,额头上全是汗。
“要不我背你吧?”池小棠停下脚步。
“不用不用,”宋晓晓连忙摆手,“我能走,就是慢点。”
两人磨磨蹭蹭走到车棚时,上课铃已经响了。校园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樱花树的沙沙声。池小棠把自行车从角落里拖出来,试着蹬了蹬,链条虽然还“咔啦”响,却能带动车轮了。
“上来吧。”她把车座调低了点,自己先跨上去,稳住车把。
宋晓晓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坐在后座上,双手紧紧抓住池小棠的校服衣角。“会不会太沉了?”她小声问。
“小心,我这车除了铃铛不响,啥都能扛。”池小棠笑着蹬了一下脚踏板,自行车晃晃悠悠地往前挪,像只刚学会走路的小鸭子。
她们出校门时,门卫看了一眼,见是两个女生,又问清是去医院,便没多拦,只是叮嘱她们注意安全。池小棠一边骑车一边跟宋晓晓聊天,想分散她的注意力。
“你刚才搬那么多作业本干嘛?”
“是……是林薇薇让我帮她搬的,”宋晓晓的声音有点低落,“她说她要去学生会开会,没时间。”
池小棠心里咯噔一下:“她自己的作业,凭什么让你搬?”
“她是班长……”宋晓晓的声音更小了,“而且,她爸爸是我们家公司的大客户,我不敢得罪她。”
池小棠没说话,只是把车蹬得更快了。她想起早上林薇薇那副嚣张的样子,又看了看宋晓晓肿得老高的脚踝,心里的火“蹭”地又上来了。
医院离学校不算太远,骑了大概十五分钟就到了。池小棠把车停在医院门口的自行车棚里,扶着宋晓晓进去挂号、拍片。医生说只是软组织挫伤,没伤到骨头,开了点药和药膏,让回去好好休息。
“谢谢你啊池小棠,”宋晓晓坐在候诊椅上,看着池小棠跑前跑后地缴费拿药,眼睛红红的,“要不是你,我不知道要在楼梯口坐多久。”
“谢啥,都是同学。”池小棠把药塞进宋晓晓的书包,“对了,你爸妈呢?要不要给他们打个电话?”
宋晓晓摇摇头:“他们在外地出差,我跟阿姨住在一起,还是我自己回去吧。”
池小棠想了想:“那我送你回家,反正也请假了。”
“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了,”宋晓晓连忙说,“我家就在前面那个小区,走路十分钟就到,你赶紧回学校吧,别耽误上课。”
池小棠看她坚持,只好作罢:“那你路上小心点,到家给我发个消息。”她把自己的手机号写在宋晓晓的笔记本上,又把刚买的冰袋塞进她手里,“记得冰敷,消肿快。”
宋晓晓点点头,看着池小棠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离开,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池小棠骑上车往学校赶时,已经是下午第一节课了。阳光比早上更烈,柏油路上的热气往上冒,把她的校服后背都浸湿了。她蹬得飞快,心里盘算着怎么跟李老师解释——总不能说自己逃课去送同学去医院吧?
快到学校那条樱花小路时,她看见前面有个穿着圣樱校服的男生在走路。背影很挺拔,穿着蓝白色的校服,背着黑色的双肩包,步伐不快,却透着种说不出的沉稳。
池小棠没在意,只想赶紧超过他进校园。她猛地蹬了一下脚踏板,没想到车链条突然又“咔啦”一声,这次比早上更严重,整个链条都从齿轮上掉了下来,缠成一团乱麻。
惯性让自行车往前冲了两米,车把不受控制地往左边歪去。池小棠吓得赶紧伸手去抓东西,想稳住身体,可周围空荡荡的,除了……前面那个男生的校服袖子。
她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指尖抓住了一片布料。
是很挺括的料子,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不像她自己这件洗得有点软塌的校服。男生显然没料到身后会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拉力拽得往前踉跄了一下,猛地回过头。
池小棠这才看清他的脸。
皮肤很白,是那种冷调的白,像老城区冬天屋檐下的冰棱。眉骨很高,眼窝有点深,睫毛又密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眼睛是纯黑色的,像没被阳光照过的深潭,此刻正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冷冷地看着她。
最显眼的是他的校服袖口,被她抓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褶皱。
池小棠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忘了掉下来的链条,甚至忘了自己还抓着别人的袖子。她只觉得这个男生的眼睛太冷了,像她小时候在爷爷家见过的蛇,漂亮,却带着让人不敢靠近的危险。
“放手。”
男生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冷,没有温度,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
池小棠这才回过神,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手指还残留着布料挺括的触感。她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的车……”
她指了指自己那辆瘫在地上的自行车,链条像条死蛇似的缠在轮轴上,看起来狼狈极了。
男生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自行车上,又落回自己被抓皱的袖口上,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那道褶皱在笔挺的袖口上,像道突兀的伤疤。
池小棠的心跳得更快了,她突然想起早上苏青青的话——“不能随便碰江叙白的东西”,还有那句“碰了他的校服会被瞪哭”。
难道……他就是江叙白?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男生接下来的动作打断了。他没再看她,也没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平了袖口的褶皱。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动作带着种近乎苛刻的认真,像是在处理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抚平褶皱后,他转身就走,步伐和刚才一样沉稳,仿佛刚才被拽住袖子的事从未发生过,仿佛她池小棠只是路边一粒碍眼的石子。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樱花小路的尽头,池小棠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地上。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和那辆坏掉的自行车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显得特别孤单。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抬头看了看男生消失的方向,心脏还在“砰砰”乱跳。
刚才……她好像,真的惹到那个“传说”了。
池小棠最终还是没能把自行车弄进学校。她找了个修车铺,花了五块钱让师傅把链条修好,又给车胎打了气,然后把车停在学校对面的巷子里,自己背着鲸鱼书包,低着头溜进了校门。
走进教学楼时,她总觉得别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好像都知道她拽了江叙白的袖子。她缩着脖子往教室跑,却在走廊拐角撞见了苏青青。
“你可回来了!”苏青青拉着她往楼梯间走,“李老师刚才点名了,我帮你说你肚子疼去医务室了,他好像没怀疑。”
池小棠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对了,你知道吗?刚才有人看见江叙白从外面回来,脸色特别差,好像还……”苏青青压低声音,“好像有人碰了他的校服,把袖口都弄皱了。”
池小棠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
“听说他当时就把校服脱下来了,让司机拿走了,估计是要重新熨烫,”苏青青咂舌,“你说谁这么大胆子,敢碰他的校服啊?不要命了?”
池小棠张了张嘴,想说“是我”,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能想象到,如果苏青青知道是她干的,会是什么表情。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帆布鞋,突然觉得那道被她抓皱的袖口,像根无形的线,把她和那个冷得像冰的男生,莫名其妙地缠在了一起。
而这根线的另一端,此刻正挂在江叙白的储物柜里。张叔送来的新熨烫好的校服挂在原来的位置,而那件被弄皱袖口的校服,则被单独装在一个防尘袋里,放在柜子最深处,像个被冒犯的秘密。
江叙白坐在教室里,听着讲台上老师的讲课声,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腕。那里刚才被袖口蹭过,还残留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触感——不是布料的挺括,而是某种带着温度的、柔软的东西。
他皱了皱眉,把目光移向窗外。
樱花树的叶子在阳光下绿得发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比如那道被弄皱的袖口,比如他此刻有点烦躁的心绪,再比如……那个拽住他袖子时,眼睛瞪得像受惊小鹿的女生。
池小棠。
他在新生名单上见过这个名字,当时只觉得像某种酸甜的水果糖,和圣樱的氛围格格不入。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