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那场觥筹交错、看似宾主尽欢的聚餐余温尚未完全散去,张极那辆线条冷硬、颜色深沉的黑布加迪,并未如常驶向灯火璀璨的都市中心,而是悄无声息地拐上了一条通往城郊、人迹罕至的盘山公路。
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单调的沙沙声,将身后的喧嚣彻底隔绝。
车内,之前刻意维持的轻松氛围早已荡然无存,被一种凝重而专注的沉寂所取代。
张泽禹放松地靠在副驾驶的皮质座椅里,然而那双总是漾着温和笑意的狗狗眼,此刻却是一片洞悉一切的清明与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车窗边缘轻轻敲击着,节奏稳定,如同他此刻高速运转的思维。
张泽禹目光锁定窗外越来越荒僻的景色,声音低沉而清晰。
张泽禹“静心寺。”
他吐出这三个字,像是确认了某个坐标,又像是揭开了一层薄纱。
张极专注地掌控着方向盘,侧脸线条在穿过林荫的斑驳光影下显得格外冷硬。
张极“嗯。”
他言简意赅地回应,随即补充道,
张极“动用了所有能接触到的渠道,查遍了公开的宗教记录、地方志、甚至网络上最不起眼的游记和传闻。”
张极“关于那座寺庙,信息干净得像被刻意擦拭过的玻璃,几乎不留痕迹。”
张极“香火常年不旺,建寺历史模糊不清,连那个所谓‘许愿灵验’的口碑,都像是凭空产生,找不到几个真正有据可查的源头和具体事例。”
太干净了。
干净得反常,干净得刻意。
尤其是在与瑞吉那仿佛脱胎换骨、迅速“康复”的诡异状态对比之下,这种刻意营造的低调与神秘,本身就构成了最大的疑点。
车辆最终稳稳地停在了那座深藏在山坳腹地、仿佛被现代文明遗忘的古刹前。
寺庙比他们预想中更为古朴沧桑,甚至可以说是破败——灰扑扑的墙壁斑驳脱落,黑色的瓦片上长着厚厚的青苔,整体透着一股被漫长时光侵蚀后的沉寂与疏离。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陈旧的香火气息,但这味道并未带来丝毫宁静祥和,反而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地底的阴湿与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看起来年仅十三四岁、面容尚存稚嫩的小沙弥。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僧袍,眼神清澈见底,举止合掌问讯,规矩得挑不出一丝错处,仿佛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
张泽禹脸上瞬间重新挂起了他那极具欺骗性的、如春日暖阳般温和无害的招牌笑容,上前一步,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张泽禹“小师傅,打扰了。我们听闻宝寺清静,佛法庄严。”
张泽禹“有位挚友前些日子来贵寺祈福后,心境豁达平和了许多,我们深感欣慰,今日特慕名而来,也想为家中长辈诚心祈求一份平安顺遂。”
小沙弥双手合十还礼,声音稚嫩却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平稳。
角色小沙弥“阿弥陀佛。施主有心,佛自垂怜。心诚便是最好的供奉。”
他应答得体,却惜字如金,不肯多透露半分信息。
张泽禹眼底精光一闪,话锋如同游鱼般自然而巧妙地一转,仿佛只是随口提及。
张泽禹“说起来也是缘分。我那位朋友,姓瑞,是位容貌极为出众的女施主,气质不凡,想必令人过目难忘。”
张泽禹“她前段时日应该也来过贵寺祈福,不知小师傅当日可有当值,是否还有些许印象?”
小沙弥抬起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眸,目光如同古井无波,声音依旧平稳无澜:
小沙弥“阿弥陀佛。寺中每日皆有四方信众往来祈福,缘起缘灭,皆是过客。小僧修行浅薄,不敢亦无需妄记每位香客容貌形貌。但求心诚,我佛皆平等庇佑,与皮囊表象无关。”
滴水不漏。完美地回避了核心问题,言语间不着痕迹地抬出了佛法奥义,将一切探寻都化解于无形。
始终沉默立于一旁的张极,此刻目光沉稳如同磐石,细致地扫视着寺庙前院看似随意、实则隐含某种规律的布局,以及那几棵姿态奇崛的古树。他适时开口,声音温吞,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
张极“我们还听闻,贵寺隐有佛法高深的大德驻锡,精擅化解心结,指引迷途。不知我二人今日是否有此殊胜机缘,能够拜见请教一二?”
小沙弥的面容依旧平静无波,如同覆着一层无形的面具:
张极“寺中诸位师父皆以修行为本,清净为要,向来不见外客,亦不涉尘缘。两位施主若要求签问卜,祈福安康,殿内佛像之前,可自行诚心礼拜。”
他们不死心,又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关于寺庙始建年代、是否有过特殊的祈福或超度法事流传,甚至张泽禹还尝试着用极其模糊的语言,描述了那尊瑞吉家中所供木雕的大致奇异特征,以期能引发一丝线索。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试探,小沙弥的回答永远如同预设好的禅机,围绕着“佛法普度众生”、“万般皆由心造”、“修行之地贵在清净”这些宏大而虚无的概念打转,像是一堵柔软却坚韧无比的墙壁,将他们所有试探性的力量都轻轻吸纳、化解,不留下一丝可供追溯的痕迹。
整个静心寺,从建筑到人,都透着一股无形的、弥漫在空气中的“排斥力场”,温和却坚决地将所有外来的探究目光阻挡在外。
最终,他们带着满腹的疑云和一无所获的挫败感,离开了这座被迷雾笼罩的古寺。
回程的山路上,车内的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重压抑,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