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里的响动很轻，像老鼠在啃噬木头，又像是什么东西的关节在转动时发出的滞涩声。
可在这死寂的卧室里，这声音却像惊雷般炸响在皎黯耳边。她浑身一僵，下意识地看向区域，发现他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去，眼神警惕地盯着那扇掉漆的衣柜门。
门外的脚步声停了。
“咦？”琉璃的声音带着一丝好奇，“里面好像不止你们两个呢……”
门板被轻轻敲响了，“笃、笃、笃”，节奏缓慢，像是在数着什么。“藏了谁呀？是新做的小玩偶吗？让我看看嘛……”
区域悄悄松开皎黯的手，摸索着走到床边，抓起床脚一根断裂的木腿，紧紧握在手里。他对皎黯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出声。
衣柜里的响动又大了些，这次能清晰地听到“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里面转动脖子，或者……活动着石膏做的关节。
皎黯的后背沁出冷汗。这老宅里到底藏了多少秘密？衣柜里又是什么东西？是敌是友？
“不出来是吗？”琉璃的声音变得有些不耐烦，门外传来指甲刮擦门板的声音，尖锐刺耳，“那我就自己进来找咯……”
“砰！”
一声巨响，门板被猛地撞了一下，锁扣发出痛苦的呻吟，似乎随时都会崩开。
区域将皎黯往身后拉了拉，举起了手里的木腿，眼神凶狠得像头被逼到绝境的狼。
就在门板即将被撞开的瞬间，衣柜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类似齿轮转动的声音，紧接着，“哐当”一声，衣柜门竟然从里面被撞开了！
一道黑影猛地从衣柜里窜了出来，速度快得像道闪电，直扑门口！
“啊！”
门外传来琉璃一声短促的尖叫，紧接着是一阵混乱的碰撞声、撕扯声，还有某种坚硬物体碎裂的声音。
区域和皎黯都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死死地抵在门板上。那身影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身形佝偻，头发花白而凌乱，遮住了大半张脸。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手臂——从手肘往下，已经完全变成了深褐色的木头，上面布满了交错的裂痕，指关节处还嵌着几颗生锈的铁钉，看起来像是某种拙劣的手工制品。
“老东西！你敢拦我？！”琉璃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你忘了自己是谁的玩偶了吗？！”
“滚……”
那个高大的身影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极大的痛苦，“别……碰她……”
“凭什么！”琉璃尖叫道，“她是师父要的人！你护着她，是想被拆成碎片吗？！”
“拆……也不让你……动她……”
伴随着这句话，门外传来一声更剧烈的撞击声，然后是琉璃气急败坏的喊声：“你等着！我去找师父来！”
脚步声匆匆远去，很快消失在楼下，接着是大门被用力甩上的声音。
危机似乎解除了。
那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皎黯这才看清他的脸——那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左眼已经变成了一颗浑浊的玻璃珠，没有任何神采，右眼虽然还是人类的眼睛，却布满了血丝，浑浊不堪。而他的脸颊上，有一大块皮肤已经变成了木头，和手臂上的材质一模一样，边缘处还能看到几缕暴露在外的、类似棉线的白色纤维。
他也在变成玩偶，而且比阿木和皎黯都要严重得多。
“李……李伯？”皎黯看着那张脸，突然觉得有些眼熟。这张脸让她想起了外婆在世时，经常来家里帮忙修东西的那个老木匠。外婆去世前一年，李伯突然就不来了，外婆说他搬去了乡下，没想到……
李伯浑浊的右眼缓缓看向皎黯，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欣慰，还有一丝深深的疲惫。“小姐……”
他竟然叫她“小姐”？
皎黯愣住了：“李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手……”
李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缓缓抬起那只木头手臂，指了指衣柜里面，声音依旧沙哑：“看……那个……”
区域警惕地走上前，往衣柜里看了一眼，然后回头对皎黯说：“里面有个箱子。”
皎黯走过去，借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看清衣柜角落里放着一个黑色的铁皮箱子，上面挂着一把黄铜锁，锁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这是什么？”皎黯问道。
李伯的目光落在铁皮箱上，眼神变得柔和了些：“夫人……留下的……”
夫人？是指她妈妈？
皎黯的心跳又开始加速：“我妈妈留下的？里面有什么？”
李伯没有回答，只是用他那只还保留着部分人类皮肤的左手，颤抖着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小的黄铜钥匙，递向皎黯。
他的手指已经开始僵硬，钥匙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区域弯腰捡起钥匙，递给了皎黯。
皎黯接过钥匙，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她走到铁皮箱前，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
锁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箱盖。
箱子里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几样东西——一个小小的、用红绳系着的玉佩，一本泛黄的笔记本，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用木头雕刻的人偶。
那个人偶雕得极其精致，穿着和照片里她妈妈那件旗袍一模一样的衣服，眉眼栩栩如生，甚至连嘴角的梨涡都清晰可见。但诡异的是，人偶的眼睛是空的，黑洞洞的，像是在无声地注视着什么。
皎黯拿起那个人偶，入手冰凉，雕工细腻得不像话。她突然注意到，人偶的手腕处刻着一个小小的“黯”字。
是妈妈雕的吗？雕的是她自己？
她放下人偶，拿起那本笔记本。封面是黑色的，没有任何字迹，纸张已经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上面是她妈妈娟秀的字迹，和相册最后那张纸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黯黯，当你看到这本笔记的时候，妈妈可能已经不在你身边了。别难过，妈妈是去做一件必须做的事。”
看到第一句话，皎黯的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字迹。
她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泪，继续往下看。
“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你的身体会变成这样。这不是诅咒，也不是疾病，而是一种‘传承’。我们家族的女人，到了一定年纪，都会开始‘人偶化’，这是因为我们的血液里，流淌着‘灵木’的气息。”
“灵木？”皎黯愣住了，这个词她从未听过。
“灵木是一种生长在冥界边缘的树，以灵魂为养分，结出的果实能让死者暂时还阳，也能让生者获得超乎常人的力量。但这种力量是有代价的——接触过灵木果实的人，灵魂会逐渐被灵木的气息侵蚀，身体会慢慢变成类似人偶的形态，最终彻底失去自我，成为没有灵魂的空壳。”
“我们家族的祖先曾误食过灵木果实，从此，这种‘人偶化’的诅咒就代代相传。而缝合师，就是专门捕捉我们这种‘灵木后裔’的猎人。他们通过特殊的仪式，将我们的灵魂从人偶身体里抽出来，炼制成‘魂珠’，用来增强他们的力量。”
看到这里，皎黯的手忍不住开始发抖。原来她的身体变化不是偶然，而是家族的诅咒？缝合师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她？
“妈妈这些年一直在寻找解除诅咒的方法，终于在一本古书上找到了线索——月圆之夜，用灵木后裔的血，涂抹在家族传承的铜镜上，就能打开通往灵木之地的通道。在那里，或许能找到彻底解除诅咒的方法。”
“那面铜镜，就在西厢房的墙壁里。这本笔记里画了铜镜的位置，还有打开通道的咒语。至于这枚玉佩，是用灵木的核心雕刻的，能暂时压制人偶化的速度，你一定要贴身戴着。”
“黯黯，妈妈知道这条路很危险，但妈妈别无选择。如果妈妈没能回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别让我们家族的悲剧继续下去……”
笔记到这里就结束了。最后一页画着一张简单的地图，标注着西厢房里铜镜的具体位置，旁边还有几行歪歪扭扭的、像是用鲜血写成的符号，应该就是所谓的咒语。
皎黯紧紧攥着笔记本，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原来妈妈一直在为她做准备，一直在保护她……
“夫人……很爱你……”李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哽咽。
皎黯抬起头，看向李伯：“李伯，你是不是知道很多事？我妈妈她……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李伯浑浊的右眼眨了眨，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那天……雨很大……夫人让我把这个箱子藏好……说如果她没回来，就等你长大……交给你……”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沙哑：“她去了……灵木之地……”
“灵木之地？”皎黯愣住了，“她成功打开通道了？”
李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知道……只看到……一道光……把她卷走了……”
一道光？
皎黯突然想起了自己反复做的那个梦——梦里的白裙少女，总是站在雾气弥漫的湖边。那片湖，会不会就是灵木之地？那个少女，会不会就是……
“我梦到过她。”皎黯脱口而出，“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少女，在湖边哭，另一个精致的洋装少女模样的玩偶正静静的沉睡在湖底，是不是我妈妈？”
李伯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里面闪过一丝震惊：“你……梦到了？”
“嗯，从十二岁开始，一直梦到。”皎黯点点头，“她为什么总是背对着我？她在哭什么？”
李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蜷缩成一团，木头手臂上的裂痕变得更大了，甚至能看到里面露出的白色棉线。
“李伯！你怎么了？”皎黯连忙上前想扶他。
“别碰……”李伯推开她的手，声音微弱，“我……快不行了……”
他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脸上的皮肤迅速变成木头，右眼也开始变得浑浊，很快就和左眼一样，变成了一颗没有神采的玻璃珠。
“记住……西厢房……铜镜……”李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了指楼梯的方向，“别信……任何人……包括……”
他的话没能说完，身体猛地僵住了，彻底变成了一尊僵硬的木头人偶，只有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皎黯看着彻底失去生气的李伯，心里一阵发酸，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区域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说话，但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慰。
皎黯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泪，将玉佩戴在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她将笔记本和那个人偶放进箱子，盖好箱盖，对区域说：“我们现在就去西厢房。”
阿木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灰蒙蒙的光线被浓稠的黑暗取代。“现在？”
“嗯。”皎黯点头，眼神坚定，“琉璃去找她师父了，我们没时间等了。而且，我觉得李伯的话很奇怪，他说‘别信任何人，包括……’，他没说完，但我觉得他可能是想说……”
她看向区域，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区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去。但你要小心，西厢房可能不止有铜镜。”
“我知道。”皎黯拿起那把黄铜钥匙，紧紧握在手里，“不管里面有什么，我都必须去看看。”
两人打开房门，二楼的走廊一片漆黑，只有楼梯口透上来一点微弱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檀香的味道，让人有些头晕。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向西厢房。那扇门紧闭着，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看起来确实很久没人打开过了。
区域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发夹，三两下就将锁打开了。
“你还会这个？”皎黯有些惊讶。
“以前被逼无奈，学的。”区域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
他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呛得皎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房间里果然堆满了杂物，都是些老旧的家具和箱子，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窗户被黑色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区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打着火，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笔记上说，铜镜在北墙的正中央，藏在一幅画后面。”皎黯对照着笔记上的地图，说道。
两人朝着北墙走去，果然在墙壁中央看到一幅蒙着灰尘的画，画框已经有些腐朽。
区域伸手将画取了下来，后面的墙壁裸露出来，是普通的青砖。
“不对啊……”皎黯皱起眉头，“笔记上说就在这里……”
她伸手摸了摸墙壁，触手冰凉。突然，她的指尖触到了一块松动的砖。
“这里！”
阿域用打火机凑近，果然看到那块砖比周围的要松动一些。他伸手将砖抠了出来，墙壁上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洞口不大，刚好能容纳一个人的手臂伸进去。
阿域将打火机凑近洞口，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我来看看。”
他伸手进去摸索了片刻，突然“咦”了一声，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皎黯问道。
阿域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往外一拉。
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声响，一面古朴的铜镜被从墙里拉了出来，掉落在地上。
铜镜约莫有脸盆大小，边缘雕刻着繁复的云纹，镜面虽然有些模糊，但依旧能映出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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