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域在布庄后院劈柴时,斧头第三次劈空,深深嵌进青石板的缝隙里。他盯着木柴堆里那片反光的东西,喉结滚了滚,弯腰捡起来——是半块铜镜碎片,边缘还沾着些湿润的青苔,像刚从泥里挖出来的。
这不是皎黯留下的那半块。
他记得很清楚,皎黯消失那晚,铜镜碎成齑粉,连带着木盒都裂开了细纹。可手里这碎片的光泽,分明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甚至连背面雕刻的云纹都分毫不差。
“发什么呆?”苏晚端着水盆从厨房出来,看见他捏着碎片出神,“李伯说灶膛该添柴了,今天降温,得多烧点热水。”
区域把碎片揣进兜里,斧头拔出来时带起一串火星。“苏晚姐,你见过这种铜镜吗?”
“铜镜?”苏晚擦手的动作顿了顿,眼神飘向墙角那只落满灰尘的木箱,“我外婆以前倒是有一面,说是能照出‘不该见的东西’,后来被我娘锁起来了。”
区域心里一动:“在哪?”
木箱被打开时,一股陈旧的樟木味扑面而来。底层压着块褪色的红布,掀开后,里面躺着个巴掌大的铜盒,锁扣已经锈死。李伯拄着拐杖过来,用柴刀撬开盒盖,里面果然放着面完整的铜镜,镜面光滑得能映出头顶的蛛网。
“这是……”区域愣住了。
铜镜中央,赫然有一道清晰的裂痕,刚好把镜面分成两半,和他捡到的碎片形状完全吻合。
苏晚也惊了:“怎么会裂了?我小时候见过,明明是完好的。”
李伯眯着眼凑近看,突然指着镜面边缘:“你们看这花纹。”
镜沿的云纹里,藏着几个极小的字,像是用针尖刻上去的:“镜分两界,影随人动”。
“两界?”区域拿起自己捡到的碎片,往铜镜的裂痕上一拼,严丝合缝。就在这时,镜面突然泛起一层白雾,雾气里慢慢浮现出个模糊的人影——穿着蓝布褂子,下巴上有块纽扣大的白痕,正蹲在一片栀子花海里,手里捏着半块铜镜,神情焦急地四处张望。
“皎黯!”区域失声喊道。
人影似乎听到了,猛地抬头朝镜面看来,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紧接着,镜面剧烈晃动起来,白雾越来越浓,人影像被水浸泡的墨画,渐渐晕开、消失。
“怎么回事?”苏晚扶住摇摇欲坠的铜盒,“她好像在说话?”
区域的手还按在镜面上,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像是有细针扎进皮肤。他低头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道红痕,形状和铜镜的裂痕一模一样。
“她在找我们。”区域的声音发颤,“这镜子能看到她!”
李伯突然咳嗽起来,咳得直不起腰:“不对……老人们说,这种镜叫‘牵魂镜’,能照见魂魄所在之处,但有代价……”
“什么代价?”区域追问。
“用‘存在’换‘相见’。”李伯喘着气说,“你在镜中多看她一眼,她在那边就会……”
话没说完,铜镜突然“嗡”的一声震颤起来,镜面的白雾里浮现出另一幅画面:皎黯站在悬崖边,脚下的吊桥正在断裂,她手里的半块铜镜突然迸出红光,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后拽,像是要被扯进什么缝隙里。
“皎黯!”区域想伸手去抓,却只摸到冰凉的镜面。
“快拿开!”苏晚突然喊道,指着区域的手臂,“你的印记!”
区域低头,左臂原本光滑的皮肤不知何时浮现出淡青色的纹路,像藤蔓一样顺着血管蔓延,和缝合师手臂上的银线图案惊人地相似。
“这是……”他吓了一跳,想擦掉,纹路却越来越清晰。
铜镜的震颤越来越剧烈,镜面突然裂开道新的缝隙,正好落在区域掌心红痕的位置。一股寒意顺着红痕钻进身体,他眼前一黑,仿佛坠入了冰冷的海水。
再次睁开眼时,他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耳边能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
“区域?”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区域猛地回头,看见皎黯站在不远处,下巴上的白痕亮得刺眼,手里的半块铜镜正冒着红光。
“你怎么来了?”皎黯的眼睛红了,“快走!这里是‘镜隙’,待久了会被同化的!”
“什么同化?”区域想靠近,却发现脚下像踩着棉花,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皎黯举起铜镜,镜面映出区域的影子,影子的左臂上,淡青色的纹路已经爬满了整个胳膊:“你看!你的印记在恢复,这说明……”
她的话突然卡住,眼神惊恐地看向区域身后。
区域回头,只见雾气里走出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指尖缠绕着银线,银线的另一端,正连接着铜镜的裂痕。
“终于等到你了。”面具人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时空的补丁,总要有人来缝补。”
银线突然绷紧,区域感到左臂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掌心的红痕开始渗血,滴落在地上,瞬间被白雾吞噬。
“你是谁?”区域咬牙问道。
面具人没回答,只是抬起另一只手,手里握着半块玉佩,上面雕刻着半朵栀子花,纹路间沾着暗红色的痕迹。
“这是……”区域愣住了。
皎黯突然脸色煞白:“那是我娘的玉佩!你把她怎么了?”
面具人轻笑一声,银线猛地一拉,区域和皎黯同时被拽得向前踉跄,两人的倒影在镜面上重叠,红痕与白痕拼合成一个完整的符号。
“你们本就是一体。”面具人说,“一个是‘因’,一个是‘果’,只有合二为一,才能补好时空的裂缝。”
铜镜突然发出刺眼的光芒,区域感到意识在模糊,左臂的纹路开始发烫,像是有火在烧。他最后看到的,是皎黯扑过来想抓住他的手,而她的指尖,正慢慢变得透明。
“别过来!”区域喊道。
但已经晚了。两人的手指碰到一起的瞬间,铜镜“咔嚓”一声彻底碎裂,白雾像潮水般涌来,将他们彻底吞没。
布庄里,苏晚和李伯看着突然碎裂的铜镜,以及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区域,脸色惨白。
区域的左臂上,淡青色的纹路已经消失,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形状像半朵栀子花。
而他摊开的掌心,红痕还在,只是红痕的尽头,多了个极小的印记——纽扣大小,白得像石膏。
屋外,青溪镇的老街上传来货郎的吆喝声,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地上,却照不进布庄里那片突然弥漫开来的、带着铜镜冷香的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