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十五还有两天，青溪镇的空气却像被绷紧的弓弦，连风都带着莫名的焦灼。区域坐在地窖口削木箭，刀刃划过松木的声音在安静的布庄里格外清晰，每一刀都像是在倒计时。
地窖里藏着那面碎裂的铜镜。苏晚用浸过灵木汁液的布将碎片层层包裹，放在最深处的陶罐里，外面堆着半窖的旧布料——据说灵木的气味能掩盖铜镜的“隙气”，让守隙人暂时感应不到。
“手札里说，月魄之力最盛时，镜隙会和地面产生‘共振’。”苏晚蹲在旁边整理草药，将晒干的艾草捆成小把，“到时候只要让两块铜镜碎片对着月亮，就能打开暂时的通道。”
区域停下削木箭的手，看了眼窗外。天刚蒙蒙亮，老街的石板路上已经有了脚步声，是早起的货郎在整理摊位。和平常没两样的清晨，却让他想起雾镇被缝合师攻破前的宁静，总觉得藏着随时会炸开的惊雷。
“守隙人会不会再来？”他问。
苏晚的动作顿了顿，将一把带着尖刺的草药扔进竹筐——那是李伯说的“麻药草”，捣碎了涂在箭头上，能让野兽暂时失去力气。“他那天被玉佩伤了，短时间应该不敢露面，但十五那晚肯定会来。”她抬头看向区域，眼神凝重，“手札最后几页被虫蛀了，只看清‘守隙人靠镜隙为生，镜隙若合，其身即灭’。”
区域捏紧手里的木箭，箭尖被削得锋利，在晨光里闪着冷光。“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彻底合上镜隙，他就会消失？”
“理论上是这样。”李伯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买的包子，“但老人们说，镜隙是天地自带的伤口，哪那么容易合上？怕是要……”他没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
区域没追问。他心里清楚，这种关乎时空的大事，代价从来不会小。就像皎黯用执念换他们平安，灵木用存在补时空裂隙，或许合上镜隙的代价，是某个人的“存在”。
他咬了口包子，突然感到掌心的白印微微发烫。不是之前那种灼热，而是像温水漫过皮肤，带着一丝熟悉的悸动。
是皎黯。
这两天，这种感应越来越频繁。有时是在夜里，他会梦到栀子花山谷，皎黯坐在巨石上，手里的铜镜碎片闪着光；有时是在白天，做着事突然愣神，耳边会飘过模糊的声音，像是她在喊他的名字。
“她在等我们。”区域低声说，指尖轻轻抚摸掌心的白印，那里的裂痕似乎又清晰了些。
十五这天来得很快。
傍晚时分，青溪镇的老街格外安静，连平时最热闹的茶馆都早早关了门。苏晚说，这是“月忌”，老人们相信十五的月亮太盛，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都待在家里不出门。
布庄里点着三盏油灯，地窖的门敞开着，陶罐被搬到了院子中央的石桌上。苏晚解开层层布料，露出里面的铜镜碎片，碎片上还沾着绿色的灵木汁液，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区域把自己捡到的那半块碎片放在旁边，两块碎片的边缘刚好吻合，只是中间隔着道无形的缝隙，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隔开。
“等子时。”李伯往石桌周围撒了圈艾草灰，“月到中天时，把碎片对准月亮，应该就能……”
他的话被一阵风吹断。院子里的油灯突然摇曳起来，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光线瞬间暗了下去。
区域猛地抬头，看向院门口。月光下，一道黑影正站在那里，银色的面具反射着冷光，正是守隙人。他似乎早就来了，只是一直藏在暗处，等他们拿出铜镜。
“果然在这里。”守隙人轻笑一声，走进院子，指尖的银线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省得我到处找了。”
“你怎么找到的？”苏晚将李伯护在身后，手里握着把剪刀——那是她裁布用的，刀刃锋利，此刻却显得格外单薄。
守隙人没回答，只是看向石桌上的铜镜碎片，银线突然暴涨，朝着碎片卷去。
“小心！”区域早有准备，抄起旁边的木箭掷过去，箭尖擦过银线，带起一串火星。
银线被激怒了，像群毒蛇般散开，朝着三人扑过来。区域拉着苏晚和李伯往屋里退，顺手打翻了石桌，铜镜碎片掉在地上，滚到了墙角。
“想抢？”守隙人冷哼一声，身影一晃就到了墙角，弯腰去捡碎片。
就在这时，区域怀里的玉佩突然发烫，比上次在胡同里时更烫，几乎要将他的衣服烧穿。他掏出玉佩，绿光瞬间迸发，比月光还要耀眼，直直地射向守隙人的后背。
守隙人发出一声痛呼，像是被火烫到，猛地转身，银线朝着玉佩抽来。区域早有准备，将玉佩扔给苏晚，自己抄起门边的扁担，朝着守隙人撞过去。
“碍事。”守隙人侧身躲开，银线缠住扁担，轻轻一绞，扁担就断成了两截。他的目光落在区域的左臂上，面具下的眼神似乎变得炽热，“你的裂隙气息更浓了……看来和她的感应越来越深了。”
区域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这两天他总觉得左臂隐隐作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里钻出来，尤其是和皎黯感应强烈的时候，痛感会更清晰。
“你到底想干什么？”区域握紧拳头，掌心的白印烫得厉害，他能感觉到，皎黯的情绪很激动，像是在为他担心。
“干什么？”守隙人笑了，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疯狂，“自然是让你们‘合二为一’，成为新的镜隙核心。这样镜隙就永远不会闭合，我也能永远……活下去。”
银线突然转向，朝着苏晚飞去——她手里还拿着玉佩。
“小心！”区域想也没想，扑过去将苏晚推开。银线擦着他的胳膊飞过，带起一串血珠，左臂的伤口瞬间被撕开，绿色的汁液混着血渗出来，滴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像是在腐蚀石板。
“区域！”苏晚惊呼。
守隙人趁机抓住玉佩，银线缠上去，想将玉佩夺走。就在这时，玉佩突然爆发出更亮的绿光，将银线烧得“噼啪”作响。守隙人惨叫一声，手被烫得缩回去，玉佩掉在地上，滚到了铜镜碎片旁边。
绿光中，两块铜镜碎片突然自己动了起来，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慢慢靠近，边缘的裂痕开始发光，和区域掌心的白印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苏晚愣住了。
李伯突然睁大了眼睛，指着天空：“月到中天了！”
众人抬头，一轮圆月正悬在头顶，月光像流水般倾泻下来，落在铜镜碎片上。碎片的裂痕越来越亮，渐渐连成一片，形成一道椭圆形的光门，门里是白茫茫的雾气，和区域在镜隙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光门中，隐约能看到个模糊的身影，正朝着这边跑来，蓝布褂子在雾气里格外显眼。
“皎黯！”区域失声喊道。
身影越来越近，正是皎黯。她看到区域，眼睛瞬间亮了，朝着光门这边伸出手：“区域！”
就在两人的指尖快要碰到一起时，守隙人突然扑了过来，银线像网一样罩住光门：“想走？没那么容易！”
他的银线缠上光门边缘，光门剧烈晃动起来，雾气开始翻涌，皎黯的身影在里面忽明忽暗，像是要被雾气吞噬。
“放开她！”区域红了眼，不顾左臂的伤口，冲过去想掰开银线。
“别碰！”苏晚拉住他，指着银线，“那上面有隙气，碰了会被扯进镜隙的！”
守隙人笑得越发疯狂：“对，让她进去！让她永远困在里面，这样你的裂隙气息就不会消失，我就能……”
他的话突然卡住，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众人惊讶地看到，他脸上的银色面具正在裂开，裂缝中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干涸的血。
而光门里，皎黯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半块玉佩，正和地上的那半块遥遥相对，发出同样的绿光。
“这是……”区域愣住了。
“完整的灵木之心！”李伯突然喊道，“我知道了！当年灵木被劈成两半，一半化作玉佩，一半融入了镜隙，只有两块合在一起，才能发挥真正的力量！”
话音刚落，地上的玉佩突然飞起，和光门里的玉佩合二为一，化作一朵完整的栀子花，悬浮在光门中央。绿光瞬间暴涨，将整个院子都笼罩其中，守隙人的银线在绿光中寸寸断裂，发出“滋滋”的响声。
“不——！”守隙人发出绝望的惨叫，面具彻底碎裂，露出下面一张苍白的脸。
区域看清那张脸时，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张和皎黯有七分相似的脸，只是轮廓更硬朗些，下巴上同样有块纽扣大的白色印记，只是那印记已经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
“你是……”区域失声。
“我是她的‘影’啊。”守隙人，不，应该说这个和皎黯相似的人，脸上露出一抹悲凉的笑，“她是‘因’，我是‘果’，她存在于光明，我就只能困在镜隙……这不公平……”
绿光中，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被雾气慢慢消融。“时空闭环……终究要合……”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声音消散在绿光里。
随着他的消失，光门开始收缩，边缘的裂痕渐渐闭合。
“皎黯！”区域冲过去，终于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还是有些凉，但比之前温暖了许多，手心同样有块白印，和他的拼在一起，刚好是完整的形状。
“我们快走！”皎黯拉着他，往光门外跑。
就在两人的脚即将踏出光门时，区域突然感到左臂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剥离。他低头看去，左臂的皮肤下，淡青色的纹路正在褪去，绿色的汁液顺着伤口流出，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最终被光门吸收。
光门彻底闭合的前一秒，他似乎听到皎黯说了句什么，声音很轻，像风拂过栀子花。
再次睁开眼时，院子里的绿光已经消失，月光静静地洒在地上，石桌上的铜镜碎片不见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记，像朵盛开的栀子花。
区域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皎黯的手。她的下巴上，白色的印记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手背上的石膏皮肤也恢复了正常的肤色，带着健康的粉色。
“我们……回来了？”皎黯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苏晚和李伯跑过来，眼眶都红了。“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区域看着皎黯，突然笑了。半年来的奔波，镜隙里的惊险，守隙人的威胁，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他想说话，却感到喉咙发紧，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
只是他没注意，自己的左臂上，那道被银线划伤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形状像半朵栀子花。
而在布庄的墙角，一片被绿光烧过的艾草灰里，静静躺着块极小的铜镜碎片，镜面朝上，映出月亮的影子。影子里，隐约有个模糊的人影，穿着黑色的风衣，正在慢慢转身，露出脸上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裂痕。
子时已过，青溪镇的鸡开始打鸣，第一缕晨光正从东边的山头爬上来，将老街的石板路染成温暖的金色。
但谁也不知道，这平静之下，是否还藏着未闭合的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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