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的日子，如同被拉长的丝线，单调而绵长。赵师容每日里不是抚琴，便是对着棋谱独自对弈，或是临摹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碑帖。她表现得异常安静顺从，仿佛已接受了父亲的安排，安心做一个待字闺中的将军府千金。
然而，那双沉静眼眸深处偶尔掠过的微光，以及指尖在翻阅书页时不自觉带上的内力劲道，都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流云水袖的练习并未停止，反而在夜深人静时更为刻苦。她将对李沉舟招式的分析与自己的感悟融入其中，袖法在精妙之外，更添了几分以往不曾有的、针对特定对手的凌厉与机变。
这日清晨，她仔细梳妆，换上一身更为端庄的湖蓝色长裙，带着侍女，前往母亲居住的“锦瑟院”请安。
赵夫人正由丫鬟伺候着用早膳，见女儿来了，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师容来了，快坐。可用过膳了？今日气色瞧着倒好些了。”她打量着女儿，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女儿近日的安静，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反而有些放心不下。
赵师容敛衽行礼，在母亲下首坐下，声音温婉。
年少赵师容“劳母亲挂心，女儿用过了。近日在苑中读了些诗书，心境倒也平和。”
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提起。
年少赵师容“昨日翻看前朝笔记，看到提及城外‘慈恩寺’的梵钟，说是前朝古物，音色沉浑，可涤荡心神。女儿想起，仿佛听母亲提过，下月初一是寺里观音诞辰的法会？”
赵夫人闻言，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慈恩寺的观音法会，往年我也常去上香祈福，只是近年身子懒怠，去得少了。”她看了看女儿，语气温和中带着规劝，“你父亲也是为你好。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你一个女儿家，若有什么闪失，叫我们如何是好？安心在家学学规矩，看看书，等风头过了，你父亲气消了，自然就好了。”
赵师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中的思绪，轻声道。
年少赵师容“女儿明白父亲母亲的苦心。只是……终日困于方寸之地，心中难免有些郁结。听闻慈恩寺后山竹林清幽，若能在那等清净之地暂避半日，或许……于身心有益。”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恳求，“女儿不敢奢求独自外出，若母亲得闲，能否……带女儿一同前往？有母亲和护卫随行，想必也无碍。”
她的话语合情合理，既表达了被禁足的苦闷，又提出了一个看似稳妥的解决方案——由母亲带领，去往香火鼎盛、守卫森严的佛寺，并非独自闯荡江湖。姿态放得极低，理由也无可指摘。
赵夫人看着女儿清减了些的脸庞，心中微软。她深知女儿性子清冷倔强，这般软语相求已是难得。再者，去寺庙上香祈福，本就是官宦家眷常事，有自己亲自看着，又有众多护卫，确实出不了什么岔子。或许，让女儿出去散散心，也好过终日闷在院子里。
沉吟片刻，赵夫人终于点了点头：“也罢。下月初一，若天气晴好，我便带你去慈恩寺上柱香吧。只是切记，一切需听从安排，不可擅自行动。”
赵师容心中一定，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感激的浅笑。
年少赵师容“女儿谨遵母亲吩咐，谢母亲。”
赵师容沉下心绪，在心中默念。
年少赵师容（太好了，第一步，成了。）
此时的城西小院，李沉舟收到了属下更为详细的回报。
“公子，漕帮那边已经摸清。他们主要的据点有三处，分别是城北码头的‘漕运货栈’，城南的‘醉仙楼’以及他们在城外燕子矶的一处秘密仓库。副帮主‘翻江蟒’刘洪，是此次事件的幕后主使，此人贪财好色，手段狠辣。另外，漕帮与金陵府衙的一位通判似乎有些不清不楚的往来。”
李沉舟静静听着，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击。漕帮的势力盘根错节，与官府有染也不意外。他目前羽翼未丰，不宜与这等地头蛇正面大规模冲突，但对方既然敢暗中下绊子，甚至动用淬毒暗器，这个仇，却不能不计。
年少李沉舟“刘洪……他常去什么地方？”
李沉舟问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寒意。
“回公子，刘洪好赌，每隔三两日，必会去城南的‘千金坊’，那是他漕帮罩着的赌场，他常在那里一掷千金，直到深夜方归。”
年少李沉舟“千金坊……”
李沉舟眼中闪过一丝冷芒。赌场，鱼龙混杂，正是下手的好地方。不必大动干戈，只需给那“翻江蟒”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让他知道，有些人，不是他能招惹的。
年少李沉舟“继续盯着，摸清他下次去千金坊的具体时间，以及往返路线。。”
“是！”
属下离去后，李沉舟的目光再次投向将军府的方向。他知道赵师容被禁足，也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硬闯将军府是下下之策，他需要的是一个能让她“合理”出现在他面前，或者他能“合理”接触到她的机会。
他沉吟片刻，忽然起身，回到屋内，取出一张质地尚可的宣纸，研墨，提笔。
他的字并非簪花小楷，也非颜筋柳骨，而是带着一种剑拔弩张的锋芒与不羁的洒落，力透纸背。
他没有写任何称谓，也没有落款，只是在那张素白的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慈恩寺后山，竹海听涛，别有一番意境。初一辰时末，或可一游。”
写罢，他放下笔，待墨迹干透，将纸张仔细折好，放入一个普通的信封中，封口处并未用火漆，只是简单按了一下。
如何将这封信送到赵师容手中，而不被将军府的人察觉，是个难题。但他自有办法。他唤来一名身形最为灵巧、擅长隐匿和潜入的属下，低声嘱咐了几句，将信封交予他。
年少李沉舟“将这封信，务必亲手送到栖云苑，放在她日常能看见，却又不易被旁人察觉之处。”
李沉舟沉声道。
年少李沉舟“若事不可为，保全自身为重，信可毁去。”
“属下明白！”那黑衣人接过信封，身形一晃，便消失在院外。
李沉舟负手立于院中，望向慈恩寺所在的方向。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抛出诱饵，指明方向，至于她是否会来，能否来，便要看她自己的决心与智慧了。
他相信，那个眼神清亮、袖藏锋芒的女子，绝非甘愿被命运摆布之人。
是夜，清水苑。
赵师容正准备歇息，刚走到梳妆台前，欲卸下钗环。忽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梳妆台上，那面常用的菱花镜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毫不起眼的、折叠起来的白色纸块。它被巧妙地压在胭脂盒的下方，若非她心细，几乎难以察觉。
她的心猛地一跳。护卫森严的内院，谁能悄无声息地将东西送到她的梳妆台上？
她迅速环顾四周，门窗紧闭，侍女早已退下，院内一片寂静。她定了定神，伸手拿起那个纸块，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粗糙。她缓缓展开。
没有署名，没有称谓，只有一行熟悉而张扬的字迹，带着扑面而来的、属于那个人的气息。
“慈恩寺后山，竹海听涛，别有一番意境。初一辰时末，或可一游。”
赵师容的手指微微收紧，捏住了纸张的边缘。
他竟然知道了！知道了她向母亲请求去慈恩寺，甚至精准地指出了后山竹海，以及可能的时间！
他是如何做到的？是巧合，还是……他一直关注着将军府的动向？
震惊之余，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紧张、刺激与隐隐期待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开来。他这是在邀约？如此大胆，如此直接！
去，还是不去？
风险显而易见。若被父亲或母亲发现她私自与人（尤其是他）在寺中相会，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若不去，她甘心吗？甘心就这样被困在牢笼里，与那个唯一让她感到棋逢对手、让她心湖泛起波澜的人失之交臂？甘心放弃这个可能了解他、了解那片广阔江湖的机会？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夜风带着凉意涌入。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囚禁着她的高墙轮廓，赵师容清冷的眼眸中，逐渐凝聚起一抹坚定的光芒。
她将那张纸条凑近烛火，火苗舔舐而上，很快便将其化为一小撮灰烬。
她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但有些决定，无需言明。
初一，慈恩寺。那将是她为自己争取的第一场，无声的“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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