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慈恩寺归来,赵师容表面上依旧沉静如水,每日请安、读书、习字,仿佛那日的竹林听涛只是一场幻梦。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如同被春风唤醒的种子,正顽强地破开坚硬的土壤。
李沉舟那句“你想成为什么人?”如同魔咒,日夜在她脑海中回响。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在庭院中对着假山演练流云水袖,而是开始更深入地思考武学的本质,思考自己的力量究竟该用于何处。那些曾经觉得理所当然的闺阁规矩、家族责任,此刻在她眼中,都仿佛成了一道道无形的枷锁。
这日傍晚,父亲赵方海难得地来到栖云苑,脸色比起前些时日缓和了许多,但眉宇间仍带着挥之不去的威严。
“师容,”赵方海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示意她也坐,“前几日与你母亲去慈恩寺,可还顺心?”
年少赵师容“回父亲,寺中清静,女儿觉得心胸开阔了些。”
赵师容垂眸答道,心中却是一紧,不知父亲是否听到了什么风声。
赵方海听赵师容这样说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近来朝中几位同僚,都隐隐透露出结亲之意。吏部尚书家的公子,你也见过画像,才学品貌皆是上乘。为父觉得……”
来了。赵师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知道这是迟早要面对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之快。若在从前,她或许会沉默地听从安排,但此刻,李沉舟那身红白劲装、那双灼热的眼眸,以及那片自由的竹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她不能就这样认命。
年少赵师容“父亲!”
赵师容抬起头,打断了赵方海的话,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
年少赵师容“女儿……现在还不想谈论婚嫁。”
赵方海闻言,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转沉:“胡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由得你想与不想?那吏部尚书家……”
年少赵师容“父亲!”
赵师容再次打断,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顶撞父亲。她站起身,直视着赵方海严肃、锐利的目光,清冷的容颜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执拗。
年少赵师容“女儿知道父亲是为我好。但女儿……心中有别的想望。”
“想望?什么想望?”赵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是那些不着边际的江湖梦,还是那个不知来历的江湖小子?!”
他果然知道了!赵师容心头一凛,但事已至此,她反而更加镇定。
年少赵师容“父亲,女儿并非痴心妄想。只是觉得,人生在世,不该仅仅局限于后宅一方天地。女儿身负武艺,亦读过圣贤书,难道就不能有属于自己的志向和选择吗?”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但眼神却毫不退缩,“江湖或许险恶,但庙堂又何尝不是?女儿只是想……走一条自己想走的路。”
“你想走的路?”赵方海猛地一拍石桌,霍然起身,怒极反笑,“就是跟着一个来历不明、行事乖张的江湖浪子,去过那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你将赵氏门风置于何地?将你父母的颜面置于何地?!”
他的声音如同雷霆,在小小的院落中炸响。周围的侍女护卫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赵师容挺直了脊梁,如同风雨中一枝孤傲的青竹。她没有哭诉,也没有哀求,只是用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说道。
年少赵师容“女儿不敢有辱门风。只是,若一生都活在旁人设定的牢笼里,循规蹈矩,了无生趣,女儿……宁可不做这将军府千金。”
“你……你简直是放肆!”赵方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好!好一个宁可不做!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从今日起,你便给我好好待在这清水苑反省!没有我的命令,一步也不许踏出!什么慈恩寺,什么后山,想都别想!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将军府的家法硬!”
说完,赵方海拂袖而去,留下满院死寂和脸色苍白的赵师容。
侍女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小姐……”
赵师容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她独自一人站在暮色四合庭院中,晚风吹拂着她的衣裙,带来一丝凉意。
父亲的震怒在她意料之中。但奇怪的是,当她真正将心底的话说出来后,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反抗的种子已经种下,便再难收回。
她走到那株被自己水袖留下痕迹的柳树旁,指尖轻轻抚过那深刻的印记。力量……她需要更强的力量,不仅是武功,还有能够支撑自己做出选择、面对风雨的力量。
李沉舟……他现在在做什么?是否正在践行他那“不隔夜仇”的信条?
与此同时,金陵城南,千金坊。
这是一处喧嚣与欲望交织的所在。骰子撞击骰盅的清脆声、赌徒们或狂喜或绝望的嘶喊声、银钱碰撞的叮当声,混合着劣质脂粉与汗液的气味,构成了一幅活色生生的浮世绘。
在赌场二楼一间较为僻静的雅间内,漕帮副帮主“翻江蟒”刘洪,正赌得兴起。他身材魁梧,满面红光,一双三角眼闪烁着贪婪与兴奋的光芒,面前堆着不少这几局赢来的筹码。几名漕帮弟子簇拥在他身后,气势汹汹。
“哈哈!给钱给钱!”刘洪将骰盅重重扣在桌上,得意地大笑。
然而,他的笑声还未落下,雅间的门被人无声无息地推开。
一道红白相间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来人脸上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目光却冷冽如冰,瞬间锁定了主位上的刘洪。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沉舟。
“什么人?!敢来打扰爷的兴致!”刘洪身后的弟子立刻警觉,厉声喝道,手按向了腰间的兵刃。
赌桌上的其他人感受到这突如其来的肃杀气氛,纷纷噤声,惊疑不定地看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李沉舟仿佛没有看到那些紧张的漕帮弟子,径直走到赌桌前,目光落在刘洪脸上,语气平淡地开口。
年少李沉舟“刘副帮主,看来今日手气不错?”
刘洪眯起三角眼,打量着李沉舟,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混迹江湖多年,直觉感到来者不善,沉声道。“敢问阁下是谁?有何指教?”
年少李沉舟“指教不敢当。”
李沉舟随手拿起桌上一枚筹码,在指尖把玩着。
年少李沉舟“只是前几日,承蒙刘副帮主厚爱,派人送了份‘大礼’,李某特来……道谢。”
他话语中的“大礼”二字,咬得极重。
刘洪脸色猛地一变,终于想起了眼前之人是谁!是那个在街角坏了黑虎堂好事,武功高得邪门的年轻人!他怎么会找到这里?难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刘洪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道,“这里是我漕帮的地盘,识相的赶紧滚!”
年少李沉舟“漕帮的地盘?”
李沉舟轻笑一声,那笑声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年少李沉舟“但很快就不一定是了。”
话音未落,他动了!只见他轻轻抬手,只是一瞬!
没有预兆,没有废话!他手中的那枚筹码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流光,疾射向刘洪的面门!速度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
刘洪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抬手格挡。
然而,那枚普通的筹码在李沉舟手中,却蕴含着“翻天三十六路奇”的诡异劲力!在即将触及刘洪手臂的瞬间,竟如同活物般绕了一个诡异的弧度,绕过他的格挡,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击打在他的右眼之上!
“啊——!”
刘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眼睛踉跄后退,指缝间瞬间涌出鲜血。那枚筹码,竟生生嵌入了他的眼眶!
“副帮主!”漕帮弟子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抽出兵刃,怒吼着扑向李沉舟。
李沉舟看也不看他们,身形如游龙般在狭小的空间内穿梭。拳、掌、指、肘,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化作了最凌厉的武器。他没有下杀手,但每一击都精准地落在那些弟子的关节、穴道之上,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和闷哼声,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七八名漕帮弟子已尽数倒地,痛苦呻吟,失去了战斗力。
整个雅间内,只剩下李沉舟还站着,以及捂着眼睛惨嚎的刘洪。
李沉舟缓步走到刘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淡漠。
年少李沉舟“这,是利息。”
他俯下身,在刘洪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说道。
年少李沉舟“回去告诉你们帮主,漕帮若再敢将爪子伸到我面前,伸到不该伸的人面前,下次碎的,就不止是一只眼睛了。”
说完,他直起身,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整理了一下并未凌乱的红白衣衫,看也没看满地狼藉和哀嚎的众人,转身,从容不迫地走出了雅间,消失在千金坊喧嚣的阴影之中。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金陵城的地下世界。漕帮副帮主刘洪在自家地盘被一个神秘年轻人废了一只眼睛,手下精锐尽数被废!而那人,自始至终,连兵器都未曾动用!
“李沉舟”这个名字,第一次以如此血腥霸道的方式,深深地烙印在了金陵江湖各方势力的心中。
风云,已悄然汇聚。而身处将军府深苑的赵师容,尚不知晓,那个搅动她心湖的男子,正在用他的方式,在这座城市的阴影处,掀起怎样的波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