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那个未遂的“搂着睡”请求,像一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虽然最终以牵手的温馨画面收场,但激起的涟漪却并未立刻散去,反而在杨博文的心底深处,悄悄搅动起一些沉睡的、黑暗的东西。
那晚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而甜蜜的阶段。张桂源似乎吸取了教训,不再提出任何可能越界的要求,将全部的热情都倾注在了那些他所能及的“笨拙温柔”上。张桂源会记得杨博文怕冷,每天提前到教室帮杨博文捂热座位;会研究杨博文喜欢的书籍类型,偷偷买来杨博文可能感兴趣的新书塞进杨博文书包;会在杨博文因为一道难题蹙眉时,虽然自已也一知半解,却还是绞尽脑汁试图用自已的方式给杨博文讲解,往往逗得杨博文忍俊不禁。
杨博文也在这份细致而持续的温暖中,变得越来越放松。杨博文开始会主动跟张桂源分享一些琐碎的心情,比如“今天食堂的糖醋排骨好像没以前好吃了”,或者“那本你送的书,我看完了,很好看”。杨博文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虽然大多还是清浅的,却真实而动人。杨博文甚至开始会在张桂源打球时,安静地坐在场边,不再是以前那种被迫等待的麻木,而是带着一种专注的、连杨博文自已都未曾察觉的欣赏。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连林静都私下感慨,这两个孩子总算走上了正轨。
然而,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就像一颗埋藏在心底的地雷,你不知道它具体埋在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因为一个看似无关的引信而被触发。
这天是周末,两人在张桂源房间里一起写作业。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张桂源咬着笔杆,对着物理卷子上的电路图愁眉苦脸。杨博文则安静地坐在书桌另一边,流畅地写着英语作文。
气氛宁静而融洽。
写完一段落,杨博文放下笔,轻轻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杨博文微微眯起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猫咪。
张桂源抬头看到杨博文这个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放下笔,凑过去,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张桂源靠得很近,气息拂过她的耳畔。杨博文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紧张,只是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柔和。
张桂源被她看得心猿意马,一种想要更加亲近的冲动涌了上来。他想起跨年夜那个未完成的愿望,心里痒痒的。他觉得,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们的关系已经足够亲密和稳定,或许……可以再尝试一下?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难以遏制。张桂源看着杨博文近在咫尺的、白皙细腻的脖颈和柔和的侧脸线条,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低,带着一丝试探和期待:
“博文……”张桂源唤了杨博文的名字,省略了姓氏,带着一种亲昵,“要是累了……要不要……去我床上躺一会儿?我保证就抱着你,什么都不做,就像跨年那天说的那样。”
张桂源的语气很轻柔,甚至带着讨好,眼神也充满了真诚。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情侣间再正常不过的、想要更亲密一点的请求。
然而,这句话听在杨博文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
“床上”、“抱着”——这两个词像两把淬毒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杨博文记忆深处那扇紧锁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恐怖之门!
那个昏暗的琴房……那个高大的、带着令人作呕气息的阴影……那只冰冷黏腻、在他身上游走的手……那种无法反抗、如同溺水般的窒息感和绝望……
所有的画面、声音、触感、气味,在这一瞬间,排山倒海般地席卷而来!比任何一次回忆都要清晰、都要猛烈!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从杨博文喉咙里迸发出来!他像是被无形的巨力击中,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踉跄着向后猛退,直到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杨博文双手死死抱住自已的头,身体蜷缩起来,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最脆弱的一片落叶。眼泪瞬间决堤,不是无声的滑落,而是汹涌的、伴随着破碎呜咽的奔流。杨博文的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仿佛正置身于那个可怕的噩梦之中,无法挣脱。
“不要……走开……别碰我……救命……妈妈……”杨博文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张桂源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的反应彻底吓懵了!
张桂源完全没想到,自已一句在他看来充满爱意的请求,竟然会引来如此可怕的后果。他看着杨博文那副仿佛正在被凌迟的痛苦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懊悔、恐慌、心疼……各种情绪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博文!博文!你怎么了?!看着我!是我!是张桂源!”张桂源急忙冲过去,想要抱住他,安抚他。
然而,他的靠近更是刺激了杨博文。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更加拼命地向后缩,挥舞着手臂,试图推开他,哭喊得更加厉害:“不要过来!走开!求求你……走开……”
张桂源的手僵在半空,不敢再碰杨博文。张桂源看着杨博文崩溃的样子,心急如焚,却又手足无措。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杨博文心底的伤痕远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重得多。那个钢琴老师带给他的阴影,从未真正散去。
张桂源强迫自已冷静下来。不能慌,他现在是杨博文唯一的依靠。
张桂源不再试图靠近,而是缓缓地、在杨博文面前蹲了下来,保持着一个不会让杨博文感到威胁的距离。张桂源用尽可能轻柔、尽可能稳定的声音,一遍遍地、不厌其烦地呼唤她,试图将杨博文的意识从可怕的回忆中拉回来。
“博文,别怕,看着我,是我。”
“没事了,没事了,这里只有我,没有别人。”
“你看,这里是我们的房间,有阳光,很安全。”
“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我发誓。”
张桂源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穿透了杨博文绝望的哭喊声。
杨博文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中,起初根本听不进任何话。但张桂源那持续不断的、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像是一根细细的丝线,一点点地,将杨博文从黑暗的深渊边缘往回拉。
杨博文的哭声渐渐从嘶喊变成了压抑的啜泣,身体也不再那么剧烈地颤抖。
张桂源看着杨博文满脸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睛,心疼得无以复加。张桂源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没有去碰杨博文的身体,而是用指尖,轻轻地、拂去杨博文脸颊上不断滚落的泪珠。
张桂源的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杨博文感受到那微凉的指尖触感,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却没有再激烈地抗拒。
张桂源心中一喜,继续用指腹轻柔地擦拭着杨博文的眼泪,声音更加温柔:“别哭了,你看,眼泪都是咸的。” 他甚至低下头,极其轻柔地、如同蜻蜓点水般,吻了吻杨博文湿漉漉的眼睫,尝到了那咸涩的泪水味道。
“对不起,”张桂源看着杨博文,眼神里充满了懊悔和真挚的歉意,“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样的话吓到你。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张桂源的保证,温柔的触碰,张桂源吻去眼泪的举动,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杨博文冰冷而恐惧的心田。那些可怕的记忆画面开始变得模糊,现实的温暖和安全感逐渐回归。
杨博文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向蹲在自已面前的少年。张桂源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心疼,眼神清澈而真诚,没有任何一丝一毫他记忆中那个阴影的可怕。
是他,张桂源。是那个会笨拙地对自已好、会因为牵手而傻笑、在舞台上用炽热目光守护着自已的张桂源。
不是那个恶魔。
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巨大的情绪消耗让杨博文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他不再哭泣,只是微微抽噎着,身体还有些控制不住地轻颤。
张桂源见她平静下来,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一些,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轻轻握住了杨博文冰凉的手。
“没事了,”他握着她的手,低声安抚,“都过去了。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保护你。”
杨博文感受着从他掌心传来的、坚定而温暖的力量,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守护之意,一直紧绷的心防,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懈下来。她甚至微微向前倾身,将额头轻轻抵在了他的肩膀上,像一个终于找到港湾的小船。
张桂源感受到杨博文的依靠,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心中涌起巨大的狂喜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张桂源小心翼翼地、用不会让杨博文感到不适的力道,虚虚地环住了杨博文的肩膀,给予杨博文无声的支持和安慰。
创伤在爱的耐心抚慰下,开始了真正的愈合。这一次的崩溃与安抚,比任何甜蜜的互动都更加深刻地连接了他们的灵魂。
情绪平复后,杨博文因为疲惫和放松,靠在张桂源肩膀上沉沉地睡了过去。张桂源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杨博文。直到确认杨博文睡熟了,张桂源才极其小心地将杨博文打横抱起,轻手轻脚地放到自已的床上,仔细盖好被子。然后,张桂源并没有离开,而是拖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就那样安静地守着杨博文。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杨博文恬静的睡颜和张桂源专注的侧脸上。张桂源看着杨博文即使睡着仍微微蹙着的眉头,伸出手指,极轻极轻地将其抚平,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绝不能再让杨博文想起那些可怕的事情。这个下午,时光静谧,只有阳光和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