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馨瑶咬着糕点,清甜的豆沙馅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疑惑。萧宏彦待她的熟稔太过蹊跷——初见时便唤她“阿瑶”,送她山茶时备妥养根的泉眼纸条,今日更是直白说“想找个由头见你”,哪像只见过两面的模样。
她指尖摩挲着羊脂玉瓶,瓶身还留着白日被掌心焐热的温度。那日半溪山雨里,他披甲而立,递来白山茶时眼神里的疼惜,此刻想来竟不似偶然。难不成……是她忘了什么?
“小姐,您这茶枝养得真好,今早又绽了些。”阿杳凑过来,指着锦盒里的山茶,花瓣莹白得像浸了月光,“萧将军倒是心细,连山茶露都备着。”
心细。简馨瑶望着那花,忽然想起方才在后山,他捏着花枝蘸水时,指尖刻意避开花瓣的模样——那般粗粝带茧的手,碰着娇弱花枝竟轻得像怕碰碎了。她喉间发紧,忽道:“阿杳,你再想想,我小时候……有没有去过北边?”
阿杳皱眉想了半晌,摇头:“小姐自小在京中长大,最远只去过城郊别院,哪去过北边?萧将军是镇守北境的,往年除了回京述职,几乎不踏足京中贵女的场合,你们俩从前哪能遇上。”
也是。简馨瑶垂眸,将玉瓶攥紧。可若从未遇过,他眼底的熟稔、那句“阿瑶”,又该如何解释?
窗外风动,竹影晃进窗棂,落在锦盒上。她忽然想起萧宏彦最后攥着她手腕时说的话——“侯府到军营,不算远”。那语气里的期盼,像藏了许久的话,终于敢说出口。
简馨瑶抬手抚上耳尖,指尖仍有些发烫。或许,明日该寻个由头,去军营附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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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明景院。
萧宏彦在后院里练武,脑海里闪现出简馨瑶站在山茶树下的身影。
枪尖划破夜风,带起细碎的风声。萧宏彦收势时,枪杆“笃”地戳在青石板上,震落肩头沾的草屑——方才走神间,竟连招式都慢了半拍。
他抬手抹了把额角薄汗,目光不自觉飘向后院西角。那里本该空着的,此刻却像映出个人影:简馨瑶站在半溪山的山茶丛里,裙角沾着露水,抬头望他时,眼尾弯得像浸了春露的月牙。
分明只见过两面,可那模样偏生刻进了心里。从半溪山雨里递出白山茶时,见她攥着花枝指尖发白;到今日泉边,她耳尖泛红别开眼,小声应着“知道了”——每一幕都清晰得很。
“将军。”侍从林砚轻步走来,手里捧着帕子和茶,“夜深了,再练该着了凉。”
萧宏彦接过帕子,却没擦汗,只望着空处出神。半晌才低声问:“侯府那边,今日没动静?”
林砚一怔,随即明白他问的是简馨瑶,忙回话:“馨怡院傍晚掌灯后,就没再有人出来。听底下人说,简小姐回府后,只在窗边坐了许久,还问丫鬟……从前是否去过北边。”
萧宏彦握着枪杆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
果然,她起了疑。
他喉结滚了滚,想起十年前那桩事。也是个春夜,边境的驿站外,小丫头扎着双丫髻,攥着朵白山茶,怯生生递到他面前:“哥哥,这个给你,能让伤口不疼吗?”那时他随着父亲刚打完仗,臂上受了伤,血腥味重得很,旁人都躲着,偏这小丫头不怕。
后来才知,她是随母亲去边境探亲的镇北侯府嫡女。只可惜没处多待,不过半月就回了京。他原以为早断了联系,直到上月回京述职,在街头远远瞥见个身影,才惊觉是她——长大了,褪去了稚气,可眉眼间那点软乎乎的模样,半点没变。
“将军,”林砚犹豫着开口,“您当年……怎么不直接认她?”
“认不得。”萧宏彦声音沉了些,将长枪搁在架上,“她当年年纪小,早忘了。再说,西戎的事没了断,我这般凑上去,反倒是害了她。”
林砚没再说话。他知道将军这些年的心思,当年那丫头送的白山茶,将军压在案头压了许久,连枯萎了都舍不得扔。
萧宏彦走到石桌边坐下,指尖摩挲着杯沿。今日递她玉瓶时,见她腰间的禁步,和当年那丫头戴的竟是同一款——想来是侯府的旧物。他忽然笑了笑,方才练武时的戾气散了大半。
“明日,去给馨怡院送坛新酿的梅子酒。”他抬眸,看向侯府的方向,夜色里,那处灯火早熄了,“就说……谢她今日替‘照夜白’换水。”
林砚应声退下。后院只剩萧宏彦一人,风卷着晚香玉的气息飘来,他又想起泉边她攥着玉瓶的模样,指尖发烫,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认不认的,倒也不急。反正侯府到军营不算远,总能找着由头,再见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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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林砚捧着梅子酒去侯府时,简馨瑶刚对着窗台上的白山茶浇完山茶露。玉瓶倾斜,清露顺着花瓣滑进锦盒,像极了昨日泉边,萧宏彦捏着花枝蘸水的模样。
“小姐,将军府送了东西来。”阿杳捧着个青釉酒坛进来,坛口封着红布,还系着张纸条,“说是萧将军谢您昨日替山茶换水。”
简馨瑶指尖一顿,接过纸条。上面字迹遒劲,和那日锦盒里的山茶纸条一模一样——果然是他写的。她摩挲着纸面,忽问:“送酒的人,还说了什么?”
“没别的,就说这酒是将军自己酿的,刚开封,想着送您尝尝。”阿杳凑过来,好奇地打量酒坛,“萧将军倒真细心,还记着您替他养山茶的事。”
替他养山茶。简馨瑶望着那坛酒,忽然想起昨日泉边他直白的话——“想找个由头,让你再来见我”。心口微微发颤,她抬手将纸条折好,塞进袖中:“收起来吧,晚些温着喝。”
可这酒刚收进柜角,午后就出了岔子。陈薇拎着个食盒来寻她,刚进门就咋呼:“阿瑶,你听说没?傅瑾瑞被他爹禁足了!”
简馨瑶正描着茶样,闻言抬眸:“怎么了?”
“还不是昨日茶会那事!”陈薇坐到她对面,压低声音,“傅瑾瑞回去就跟他爹念叨‘摄魂香’,被路过的御史听见了——你也知道,西戎密使的事本就敏感,今晨御史直接参了傅侍郎一本,说他家教不严、妄议军务!”
简馨瑶捏着笔的手一顿,墨点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昨日茶寮里,傅瑾瑞追问时,萧宏彦那句“朝堂之事,不宜多谈”,原是在护着她——若真让傅瑾瑞再缠下去,她这捧着“照夜白”的人,怕也要被卷进去。
“还有更奇的。”陈薇又道,“听说今早将军府的人,去傅家递了帖子,没说别的,就把傅瑾瑞昨日落在茶寮的玉佩还回去了——你想啊,萧将军何等人物,哪会管这点小事?分明是敲山震虎,警告傅家别再乱嚼舌根!”
简馨瑶的心猛地一沉。她原只当萧宏彦对她好,是因那说不清的“旧识”,可如今看来,他竟在暗处替她挡了这么多事。
正想着,阿杳匆匆进来,脸色发白:“小姐,门口……门口来了个将军府的兵卒,说萧将军在城外演武场,让您……让您过去一趟。”
简馨瑶猛地站起身,指尖攥紧了裙摆:“他说什么理由了吗?”
“没说,就递了这个。”阿杳递过片山茶花瓣,花瓣压得平整,边缘还带着点泉边的潮气——是昨日她放回锦盒里的那枝上落的。
陈薇在旁看得清楚,轻轻推了她一把:“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萧将军这是特意找你,定是有要紧事!”
简馨瑶咬了咬唇,抓起披风就往外走。侯府门口,那兵卒牵着两匹马,见她出来便躬身:“简小姐,将军说演武场清净,想请您看场骑射。”
她翻身上马时,心跳得厉害。一路往城外去,风拂过耳际,竟全是昨日泉边的竹声。演武场的门越来越近,她远远看见场中那道玄色身影——萧宏彦勒着马,手里握着弓,见她来,目光瞬间就定在了她身上,像含着暖光。
待她走近,萧宏彦才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他没穿常服,换了身轻便的骑射装,腰间别着箭囊,比昨日多了几分利落。
“怎么突然叫我来?”简馨瑶先开了口,声音还有点发紧。
萧宏彦却没答,只从箭囊里取出支箭,箭尾系着个小布包,递到她手里:“昨日泉边,见你看竹影发愣,猜你喜欢清净。这演武场的竹丛里,长了些野茶,给你摘了点。”
布包打开,里面是些嫩绿的茶芽,还带着新鲜的气息。简馨瑶捏着布包,忽然抬头看他:“傅瑾瑞的事,是你做的?”
萧宏彦顿了顿,没瞒她:“他不该把你扯进朝堂事里。”
阳光落在他脸上,竟让他冷硬的轮廓软了些。简馨瑶望着他,忽然想起阿杳的话——“你们从前哪能遇上”。可眼前这人,知她怕麻烦,懂她喜清净,连她看竹影的小动作都记着,若不是旧识,怎会这般上心?可她对于萧宏彦,没有一点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