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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纸上侧影

余烬里的回声

深秋的雨,总带着一股子沁骨的凉。

苏晚撑着一把边缘磨白的黑伞,站在“拾光旧书店”斑驳的木门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伞柄上脱落的漆皮。门楣上的招牌积着薄灰,“拾光”两个字的鎏金早已褪色,只剩模糊的轮廓,像被时光揉皱的旧照片。

她是第三次来这里。

前两次,店门都紧闭着,铜环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门扉间积着的落叶说明这里已经有些时日无人问津。若不是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反复念叨着“去拾光书店,找一个姓陆的先生,他会给你一样东西”,她或许永远不会踏足这条藏在老城区深处的窄巷。

母亲的葬礼刚过一周,苏晚的眼睛还带着未褪的红肿。她深吸一口气,推了推那扇虚掩着的木门。“吱呀——”一声悠长的声响,像是老物件发出的叹息,划破了巷尾的寂静。

店里弥漫着旧书特有的气息,混合着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油墨香。光线很暗,即使是白天,也需要借着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吊灯才能勉强看清陈设。书架从地面一直顶到天花板,满满当当挤着各式各样的书,有的书脊已经断裂,有的封皮干脆不知所踪,全凭店员——或者说,店主——的记忆摆放。

“有人吗?”苏晚的声音在空旷的店里散开,激起一阵细微的回声。

角落里传来轻微的响动。苏晚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男人坐在靠窗的旧藤椅上,背对着她,手里捧着一本摊开的书。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毛衣,头发有些花白,发尾微微卷曲,落在脖颈处。阳光透过蒙着灰尘的玻璃窗,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影,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请问,您是陆先生吗?”苏晚放轻脚步走过去,伞面上的水珠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圈水渍。

男人缓缓转过头来。那是一张清癯的脸,眼角和额头刻着深深的皱纹,像是被岁月犁过的土地。他的眼睛很亮,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落在苏晚身上时,没有惊讶,只有淡淡的审视。“我是陆明远。”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与人交谈,“你是苏曼的女儿?”

苏晚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母亲的名字是苏曼,这个连她都快遗忘的名字,竟然从一个陌生人嘴里说了出来。“是,我叫苏晚。我妈妈……她去世了,临终前让我来找您。”

陆明远的眼神暗了暗,他合上书,指了指藤椅旁的一张小板凳:“坐吧。”他顿了顿,补充道,“雨这么大,先把伞靠在门边,别弄湿了书。”

苏晚依言照做,脱下沾着雨水的外套搭在臂弯,小心翼翼地在小板凳上坐下。她能感觉到板凳表面的木纹,粗糙却带着一种踏实的质感。

“你妈妈……走得安详吗?”陆明远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道。

“嗯,”苏晚的声音有些哽咽,“医生说,是器官衰竭,走的时候很平静。”

陆明远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一个搪瓷杯,喝了一口里面的水。杯子上印着的“劳动最光荣”字样已经模糊不清,杯口也有些磕碰。苏晚注意到,他的手指很修长,指节有些突出,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只是指腹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像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

“我妈妈说,您会给我一样东西。”苏晚定了定神,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陆明远放下搪瓷杯,目光落在墙角的一个旧木箱上。那个木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木质已经发黑,上面挂着一把小巧的铜锁。他站起身,走到木箱前,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找出其中一把,插进铜锁里。“咔哒”一声,锁开了。

他从木箱里拿出一个用蓝布包裹着的东西,递给苏晚。“这是你妈妈放在我这里的,她说,等她不在了,就交给你。”

苏晚接过蓝布包,触手温热,包裹得很严实。她能感觉到里面是一个扁平的物体,边缘有些坚硬。她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指尖微微颤抖,像是即将打开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她没说里面是什么吗?”苏晚抬头问陆明远。

陆明远摇了摇头:“没有。她说,等你自己打开的时候,就会明白了。”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惋惜。

苏晚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解开蓝布包的系带。蓝布很旧,布料已经有些磨损,上面印着的小碎花也快要看不清了。随着系带被解开,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那是一本黑色封面的笔记本,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到过。

笔记本的纸张已经泛黄,边缘有些卷曲。苏晚翻开第一页,上面是母亲熟悉的字迹,娟秀而工整。只是,那字迹和她记忆中母亲后期因生病而变得颤抖的笔迹不同,这上面的字,带着一种年轻时的挺拔和力道。

“1998年7月15日,晴。今天遇到了他。”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母亲的日记里很少提到“他”,甚至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母亲从未跟她提起过任何关于父亲的事情。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母亲未婚先孕的孩子,而那个“父亲”,早已消失在人海。

她继续往下翻。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站在图书馆的窗边,阳光洒在他的头发上,像镀了一层金边。他在看一本加缪的《局外人》,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神情很专注。我不小心撞掉了他桌上的笔,他抬头看我的时候,眼睛里带着笑意,没有丝毫责备。”

“1998年7月20日,阴。今天又在图书馆遇到了他。他主动跟我打招呼,问我是不是也喜欢加缪。我们聊了很久,从加缪聊到萨特,从文学聊到理想。他说,他想当一名作家,写那些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故事。我说,我想当一名医生,救那些被病痛折磨的人。他笑了,说我们一个用笔拯救灵魂,一个用手术刀拯救生命,很配。”

“1998年8月1日,雨。他约我去看电影,是一部老片子,《罗马假日》。电影院里很暗,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我们都愣了一下,然后又迅速分开。散场的时候,他送我回家,在楼下,他说,苏曼,我喜欢你。我没有回答,只是跑上了楼,躲在门后,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心脏却跳得快要出来。”

苏晚的眼眶渐渐湿润了。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少女般的笔触,字里行间都洋溢着初恋的羞涩和喜悦。原来,母亲也曾经有过这样热烈而纯粹的爱情。

她一页一页地翻着,日记里记录着母亲和那个男人从相识、相知到相恋的点点滴滴。他们会一起去图书馆看书,一起去巷口的小吃摊吃馄饨,一起在深夜的街头散步,聊未来的规划。那个男人的名字,在日记里反复出现——陈默。

“1999年1月1日,雪。今天是元旦,陈默带我去了他的出租屋。屋子很小,却收拾得很干净。他给我煮了一碗面条,上面卧了两个荷包蛋。他说,苏曼,等我出了第一本书,我们就结婚。我点点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1999年5月20日,晴。陈默的小说终于写完了,他把稿子寄给了出版社。他很兴奋,抱着我转了好几个圈。他说,等出版社回复了,我们就去拍婚纱照。我看着他开心的样子,也跟着笑,心里却莫名有些不安。”

“1999年6月10日,阴。出版社回信了,说陈默的小说很好,但是题材太敏感,不能出版。陈默很失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都没出来。我敲门,他也不开。我很担心他。”

“1999年7月8日,雨。陈默最近变得越来越沉默了。他不再去图书馆,也不再写东西,每天只是坐在窗边发呆。我劝他,他说,苏曼,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抱着他,说不是的,你只是运气不好,我们再等等,总会有机会的。”

日记里的字迹渐渐变得潦草,母亲的情绪也越来越低落。苏晚能感觉到,那个叫陈默的男人,正在一点点被现实击垮。

“1999年9月1日,晴。今天,陈默走了。他留下了一张纸条,说他要去南方闯一闯,等他成功了,就回来找我。我拿着纸条,在出租屋里哭了很久。我相信他,我会等他回来。”

“1999年12月25日,雪。圣诞节,街上很热闹,可我却觉得很孤单。我给陈默写了很多信,都没有收到回复。我不知道他在南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我。”

“2000年3月8日,阴。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很开心,又很害怕。开心的是,我有了我和陈默的孩子;害怕的是,陈默还没有回来,我该怎么办?”

“2000年5月15日,晴。我决定留下这个孩子。我辞掉了医院的工作,搬到了一个小县城,想安安静静地把孩子生下来。我相信,陈默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

日记写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后面的几页都是空白,只有最后一页,用铅笔轻轻画着一个男人的侧影。线条很简单,却勾勒得很传神——高挺的鼻梁,微微抿着的嘴唇,还有专注的眼神,和日记里描述的陈默一模一样。

苏晚合上笔记本,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终于明白了母亲这些年的孤独和隐忍。母亲一生都在等陈默回来,可直到去世,都没有等到。

“他……从来没有回来过吗?”苏晚哽咽着问陆明远。

陆明远叹了口气:“回来了一次,在你出生后不久。”

苏晚猛地抬起头:“那他为什么不跟我们在一起?”

“因为他变了,”陆明远的声音有些沉重,“他在南方混得并不好,还染上了一些坏习惯。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很颓废。你妈妈看到他那个样子,很失望,也很伤心。他们大吵了一架,陈默就又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苏晚愣住了,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来。她想象不到,那个在日记里温柔而有理想的男人,竟然会变成那样。而母亲,在经历了那样的打击之后,又是怎样独自把她抚养成人的。

“你妈妈把这个笔记本交给我的时候,说如果有一天,你问起你的父亲,就把这个给你。”陆明远看着苏晚,“她说,她不恨陈默,只是觉得很遗憾。她希望你能知道,你的父亲曾经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被生活打败了。”

苏晚摩挲着笔记本的封面,指尖传来的温度,像是母亲残留的气息。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那里面充满了不舍和牵挂,还有一丝未说出口的遗憾。

“谢谢您,陆先生。”苏晚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如果不是您,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陆明远摆摆手:“不用谢。我和你妈妈是老朋友了,这是我应该做的。”他顿了顿,又说,“这个笔记本,你好好收着吧。里面不仅有你父母的故事,还有你妈妈对你的爱。”

苏晚点点头,把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她走到门边,拿起外套和伞,回头看了一眼陆明远。他已经重新坐回了藤椅上,拿起那本《局外人》,又恢复了之前的姿势,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店门再次“吱呀”一声关上,将店内的旧书气息和外面的雨幕隔绝开来。苏晚站在巷口,看着手里的笔记本,心里五味杂陈。

雨还在下,只是似乎没有那么冷了。她打开伞,转身走进雨幕里。笔记本贴在胸口,像是母亲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心脏。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她的生命里,不仅有母亲的爱,还有父亲留下的痕迹——那道浅浅的划痕,那个纸上的侧影,以及那段被时光掩埋的,关于爱与遗憾的往事。

而这些,都将成为她前行的力量,在余烬般的过往里,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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