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天空缓缓揭开阴霾,湿润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被冲刷后散发出的清新味道。小区里渐渐有了些动静,刚才那一片死寂中,唯有雨点啪嗒啪嗒砸在地面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单调却固执的节奏吞没。而当这一切骤然停止时,耳膜竟像还残留着某种嗡嗡作响的轰鸣,令人一时难以适应。
“撑一把小纸伞~”电视机里传来轻松的歌声。
苏也难得今天清闲,整个人窝在沙发上追剧。说实话,一个男生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可能会让人觉得有点奇怪,可放在苏也身上,却莫名地合理起来。出来工作五年,吃过苦、买过教训,唯独没谈过恋爱。那些被迫去相亲接触过的的女孩们最后都成了他的好姐妹,这事儿听起来滑稽,但对他来说却是再正常不过。
前些年父母催得紧,各种方法都试遍了,可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久而久之,他们似乎认命了。“只要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就算一辈子不结婚,那也没办法。”这就是他们现在的态度,虽然嘴上不说,但眼神和语气早已透露出无奈。
每逢过年过节回家,亲戚们的盘问就像连珠炮一样炸开:“买房了吗?”“买车了吗?”“工资涨了多少啊?”“收入怎么样啊?”苏也总是微笑应对,把这些火力通通接下。然而,有一个问题始终被所有人默契地回避了——什么时候结婚?
——
要说清楚一些的话,还得从小时候说起。
苏也从小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主儿。他妈妈一直希望生个女儿,听说是个带把儿的时候,简直心灰意冷了半截。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怎么舍得不管?于是,她开始了一场堪称执着的“改造计划”。
至于打扮得像不像女生其实不重要,关键是人家看着确实“漂亮”。从小到大,他的头发就没剪短过,是一种介于锅盖头与波波头之间的风格。他妈妈每天都会逼着他抹香香,搞得他白白嫩嫩的,看上去比女生还要精致几分。学校里的小孩常拿这事打趣他,可他从来都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
“砰!”
一个不注意就撞进了个结结实实宽阔温热的胸膛。细微的消毒水味夹杂着一种好闻的洗衣液味儿钻入鼻腔,苏也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了几步。怀里抱着的猫受了惊吓,跳出了苏也的怀抱。苏也摸了摸额头,抬头看到的却是宽大的胸廓,他愣了愣,下意识说了声“抱歉…”
对视时,一双深邃的眼眸定住——男人眉骨上那颗深褐色的痣格外引人注目,在午后的光线下像颗淬了冷意的墨珠,衬得整张脸都透着“生人勿近”的凶相。
“宠物医院……吗?”
“嗯”
这是他才反应过来怀里空落落的,连忙四处张望。一边看还一边呼喊着它的名字。
“年糕!年糕!”
视线转回那张松软的无根沙发,他的猫正悠闲的躺在上面舔毛。
入秋的微风吹得人心里空落落的,毛织V领衬衫似乎不太顶暖和。
男人垂眸看了眼他怀里蔫巴巴的猫,眼神里的锐利瞬间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温柔的专注。
他声音低沉,像大提琴的低音弦:“进来吧,我看看。”
跟着男人走进那间藏在老巷深处的宠物诊所时,苏也还在偷偷打量他——190cm的身高让他站在房间里格外有压迫感,黑色冲锋衣的拉链拉到胸口,露出线条硬朗的下颌。
可他给年糕检查时,指尖碰过猫毛的动作却轻得像在碰易碎的琉璃。“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男人放下听诊器,语气平和,“我叫厉峥,以后年糕不舒服可以直接来。”
苏也掏出钱包,却被厉峥抬手拦住:“第一次来,算我送你的。”他看着对方眉骨上的痣,又看了看诊桌上那只断了腿却睡得安稳的流浪狗,突然从帆布包里摸出一张速写——纸上是厉峥诊所里那只失明橘猫,正蜷在窗台上晒太阳。“那这个抵诊疗费。”
苏也把画稿轻轻推过去,棕色的眼眸里闪着几分执拗,“下次年糕再闹脾气,我还来。”厉峥垂眸看着那张画,橘猫的绒毛被苏也用炭笔描得根根分明,连它耳尖的一点粉色都画得极细致。
他指尖拂过画纸,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穿着白开衫、长相柔和得近乎秀气的男人,好像和他的名字一样,藏着不少意外。
『白衫撞碎厉色』
画稿与猫饭的往复苏也抱着年糕离开时,巷口的积水还积着浅浅一层,倒映着头顶的梧桐叶影。他走得慢,怀里的猫乖乖蜷着,爪子偶尔轻轻挠一下他的衣襟——那是年糕舒服时的习惯动作,苏也低头摸了摸它的下巴,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路过巷尾的便利店,他停了脚步,玻璃门映出自己有些凌乱的短发,还有白开衫上沾着的几根猫毛。想起厉峥诊桌上那只断腿的流浪狗,他转身推开门,径直走向宠物食品区。
货架上的狗粮种类很多,苏也蹲在原地看了半天,指尖划过包装袋上的成分表,最后挑了两袋幼犬专用粮——包装上印着奶白色的小狗图案,和他昨天刚拆封的浅米色颜料倒有几分像。
付账时,收银员笑着说“先生买给家里的小狗吗”,苏也摇头,语气不自觉放软:“给楼下诊所的流浪狗。”
再次推开诊所门时,风铃“叮铃”响了一声。厉峥正蹲在地上给失明的橘猫喂罐头,猫碗放在铺着软布的矮凳上,他手里的勺子慢慢压着肉糜,每喂一口,都会轻声说句“慢点吃,不着急”。橘猫叫“阿盲”,是厉峥三个月前从拆迁区救回来的,当时它右眼受了重伤,后来虽保住了命,却永远失去了视力。听到脚步声,阿盲停下进食,耳朵轻轻动了动,朝着门口的方向“喵”了一声。“厉医生。”
苏也的声音打破了诊室的安静。厉峥抬头,看到他手里的狗粮,眉梢微挑——那是他平时舍不得买的进口粮,颗粒小,容易消化,最适合刚做完手术的阿跛。
“这是?”他站起身,黑色冲锋衣的衣角扫过地面,带起一点灰尘。“给阿跛的,”苏也把狗粮放在柜台上,指尖蹭过包装袋的纹路,“刚才看它好像没怎么吃东西,这个应该好消化。”
厉峥走到柜台前,指尖碰到狗粮袋时,指腹不经意擦过苏也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苏也像被烫到似的收回手,耳尖悄悄泛了红——厉峥的手比他的热,指腹带着点薄茧,像是经常握工具留下的痕迹。
厉峥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喉结动了动,轻声说:“谢谢。阿跛前几天刚做完接骨手术,还不太爱动,你有心了。”苏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角落里的狗窝,阿跛正趴在软垫上,断了的后腿被纱布裹成厚厚的一团,听到声音时,慢慢抬起头,尾巴轻轻扫了扫地面,却没力气摇起来。
苏也忍不住走过去,蹲在狗窝旁,声音放得极轻:“阿跛,我叫苏也,以后常来看你好不好?”阿跛像是听懂了,慢慢挪到他手边,用湿润的鼻子蹭了蹭他的掌心。
苏也笑起来,右唇角陷出一个浅梨涡,柔和的侧脸在诊室的暖光下显得格外软。厉峥站在不远处看着,眉骨上的痣仿佛也被暖光浸软了几分,他忽然觉得,这间总是只有猫狗陪伴的诊所,好像因为苏也的出现,多了些不一样的温度——不是空调的冷硬风,是像晒过太阳的被子那样,带着点蓬松的暖意。
“对了,厉医生,”苏也突然想起什么,转身看向厉峥,“你这里有没有多余的纸箱?我想给年糕做个新猫窝,它最近总喜欢钻柜子。”厉峥点头:“有,在储物间,我帮你拿。”储物间在诊所最里面。
储物间在诊所最里面,空间不大,堆着些医疗用品和杂物。厉峥弯腰翻找纸箱时,苏也站在门口等着,目光落在他挺拔的背影上——黑色冲锋衣的布料贴在背上,勾勒出流畅的肩背线条,连弯腰的动作都透着股沉稳的劲儿,不像他自己,上次搬画架时差点把颜料罐碰倒。
“找到了。”厉峥直起身,手里拿着一个干净的纸箱,转身时没留神,额头差点撞到门框。苏也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了他一下,指尖碰到他的胳膊,能清晰地感受到底下紧实的肌肉——和他想象中“医生”的手不一样,厉峥的胳膊很有力量,像是能轻松扛起很重的东西。
“小心点。”苏也的声音有些发紧,连忙收回手,假装去看墙上的宠物护理海报。
厉峥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喉结动了动,轻声说:“谢谢。”他把纸箱递给苏也,指尖再次擦过对方的指缝,这次苏也没躲,只是飞快地接过纸箱,抱在怀里。
走出储物间时,阿盲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慢悠悠地蹭到苏也脚边,绕着他的裤腿转圈圈,尾巴勾着他的脚踝。苏也停下脚步,弯腰抱起阿盲,指尖轻轻挠着它的下巴:“阿盲真乖,比年糕听话多了。”年糕在家总爱扒拉他的画笔,上次还把黑色颜料弄洒在他的白衬衫上,气得他差点把猫窝扔了。
厉峥看着他和阿盲互动的样子,忽然说:“你好像很喜欢小动物。”
“嗯,”苏也点头,眼神柔和下来,“以前在拳击队的时候,队里养过一只流浪猫,叫‘黑炭’,总喜欢窝在我的拳击手套上睡觉。后来我退役,黑炭被队友收养了,上次视频还看到它胖了一圈。”
厉峥没听过“拳击队”的事,看着苏也柔和的长相,有些意外——眼前的人穿着宽松的白开衫,连说话都带着点软气,怎么看都不像练过拳击的。“你以前是练拳击的?”他问,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好奇。
“省队预备队员,后来肩伤退役了。”苏也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时医生说“以后不能再剧烈运动”时,他在医院走廊蹲了多久。“现在靠画插画为生,时间自由,也能多陪陪年糕。”
厉峥看着他V领白开衫下露出的锁骨,想象着他穿着拳击服在赛场上的样子,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可苏也说话时的语气平静又坚定,没有丝毫抱怨,倒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长相凶,被同学叫“厉鬼”,课间没人愿意和他坐在一起,只有校门口的流浪狗会朝他摇尾巴。
“画画……是你的爱好吗?”厉峥问,目光落在苏也帆布包露出的画纸边角上,能看到一点炭笔勾勒的线条。
“算是吧,”苏也笑了笑,指尖捏着阿盲的爪子,“以前练拳击累的时候,就喜欢在本子上画几笔,有时候画黑炭,有时候画训练场的夕阳。后来退役了,在家待了半年,才想着能不能靠这个吃饭。现在看来,还不错,至少能养活我和年糕。”
两人又聊了会儿,苏也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多了——年糕还得吃厉峥开的药,晚了怕它又吐。“我该回去了,年糕还得吃药。”他把阿盲放回地上,阿盲不满地“喵”了一声,蹭了蹭他的裤腿。
厉峥点头,帮他把纸箱搬到门口:“路上小心,巷口的积水还没退,别踩深了。”
“知道了,”苏也抱着纸箱,怀里的年糕轻轻叫了一声,他低头摸了摸年糕的头,又抬头看向厉峥,“厉医生,明天我再来看阿盲和阿跛,顺便把画阿跛的稿子带来。”他昨天回去后,趁着年糕睡觉,画了张阿跛趴在狗窝里的速写,还特意用了暖黄色的彩铅。
厉峥看着他的眼睛,杏仁眼里浅褐色的瞳仁里映着诊室的暖光,像盛着星星。他喉结动了动,轻声说:“好。”
苏也转身离开时,厉峥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棕色短发被风吹得有些乱,V领针织白开衫被风向后吹,半露半显出细瘦的腰线,怀里抱着纸箱和猫,脚步轻快,却走得很稳,不像平时那些看到他就躲着走的人。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厉峥才收回目光,低头看到脚边的阿盲,轻轻踢了踢它的小爪子:“你也喜欢他?”
阿盲“喵”了一声,蹭了蹭他的裤腿,又慢悠悠地走回猫碗旁,继续吃剩下的罐头。
厉峥弯腰抱起阿盲,走进诊所,顺手关上了门。他走到柜台前,拿起苏也留下的那张画稿,橘猫的样子在纸上栩栩如生,连它因为失明而微微眯起的右眼都画得格外细致。他指尖拂过画纸,能感受到炭笔留下的细微纹路,忽然觉得,这个暴雨过后的午后,好像比平时更暖一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