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樾收到那条短信时,正在参加一场枯燥乏味的家族会议。
手机在西装裤袋里震动了一下,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在他心口漾开一圈不祥的涟漪。父亲正在上首侃侃而谈集团未来的宏伟蓝图,目光偶尔扫过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淡漠。
他借着桌布的掩护,悄悄划开手机。
发信人:阿榆。
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
【顾清樾,天台的风好大,但我好像……终于不怕了。再见。】
“嗡”的一声,顾清樾只觉得所有的血液疯狂地涌向大脑,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刺骨的冰凉。耳边父亲的声音、董事们的附和声,全都扭曲、远去,变成一种尖锐的鸣响。
阿榆。
他的阿榆。
那个自己浑身是伤,却还想着用残存的温度来暖他的姑娘。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椅子腿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噪音,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顾清樾!你干什么!”父亲厉声呵斥。
顾清樾什么都听不见了。他脸色惨白如纸,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恐慌和破碎,他甚至来不及说一个字,就像一头失控的困兽,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会议室,把一室的惊愕与议论甩在身后。
他用尽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奔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电梯慢得如同凌迟,他转而冲进安全通道,一步三四级台阶地向下狂奔,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发出绝望的回响。
千万不要……阿榆,等等我!求你再等等我!
当他终于冲到那栋破旧居民楼下时,眼前的一幕,成了他余生都无法摆脱的梦魇。
楼下已经稀疏地围了一些人,指指点点。而在人群中央,那片冰冷的水泥地上,趴伏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么瘦小,那么脆弱,像一只被狂风折断翅膀的鸟,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瘫在那里。
鲜红的血,正从她身下缓慢地洇开,染红了灰败的地面,刺目得让他瞬间失明。
世界,在他眼前彻底失去了颜色和声音。
“阿榆——!”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踉跄着扑过去,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在血泊旁边。颤抖的、冰凉的指尖,想要碰触她,却悬在半空,不敢落下。
他怕碰碎了她最后一点虚幻的影子。
“阿榆……你看看我……我是顾清樾啊……”他声音嘶哑,带着泣血般的哀求,“你睁开眼看看我……”
地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那张清秀的脸上,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解脱般的平静。她今天穿着的,是一件很新的白色连衣裙,那是他去年买给她的,她一直很珍惜。
为什么……为什么不再等等我?我们说好要一起熬过去的……
巨大的悲痛像海啸般将他淹没,他俯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试图为她留住最后一点体面,挡住那些围观者或好奇或怜悯的目光。
就在这时,一个满身酒气、邋里邋遢的男人拨开人群冲了进来,是陈子榆的酒鬼父亲。
他一看这场面,眼珠一转,非但没有丝毫悲痛,反而一把揪住顾清樾的衣领,将他狠狠拽开,唾沫横飞地骂道:“是你!是不是你小子害死我女儿的?!你个杀人犯!赔钱!你必须赔钱!”
顾清樾被他踹倒在地,手肘擦过粗糙的地面,火辣辣地疼。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件盖在阿榆身上的外套,眼神空洞。抑郁症和焦虑症在这一刻汹涌反扑,世界开始旋转、扭曲,耳鸣声越来越响,人群的议论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
“我已经报警了!”一道清亮的女声在人群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正义感。
“对!我们也报警了!”有人附和。
声讨的方向开始转向那个无耻的酒鬼父亲。酒鬼父亲见讨不到好,恼羞成怒,竟一把扯掉盖在女儿身上的西服,开始扇她巴掌,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死丫头,钱呢!藏哪儿了!”
“不准碰她!”顾清樾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扑过去,狠狠推开酒鬼父亲。
酒鬼父亲被激怒了,嚎叫着和顾清樾厮打在一起。长期的病痛和营养不良让顾清樾体力不支,体型上也处于劣势,两人扭打间,竟一起从旁边通往地下室的矮阶上摔了下去。
“砰!”
顾清樾的后脑重重磕在一块凸起的砖角上,眼前顿时一黑,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下。
酒鬼父亲骂骂咧咧地爬起来,不解气地又朝他腰腹踹了一脚,将他踢得滚落到旁边的垃圾桶旁,污秽沾了满身。
意识像退潮般一点点消散。
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顾清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穿越混乱的人群,固执地望向那个躺在血泊中的身影。
他最后的念头,荒谬而虔诚——
他的阿榆,那么爱干净,那么在意形象……现在这个样子,有没有被很多人看到?
她会不会……害怕?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红蓝交错的光打在他失去焦距的瞳孔上。
世界,彻底陷入了无边的寂静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