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短信带来的疑云尚未散去，天气也仿佛应和着心境，骤然变脸。放学时分，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
没带伞的学生们挤在教学楼门口，怨声载道。顾清樾看着密集的雨幕，微微蹙眉。家里的司机今天请假，他本想走回去，现在看来不行了。
手机软件显示叫车需要排队很久。他正准备冒雨冲到路边拦车，一把黑色的伞悄无声息地移到了他的头顶，隔开了冰冷的雨水。
他转头，是温澜。
“雨很大，一起打车吧。”她的声音平静，似乎这只是一个最合理不过的建议。她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叫车成功的界面。
顾清樾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拒绝这种突如其来的靠近。但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以及温澜那双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浅褐色眼睛，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谢谢。”
两人共撑一把伞，走到路边。伞不算很大，为了避免淋湿，不得不靠得近一些。顾清樾能闻到她身上一种很淡的、类似草木清冽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湿意，有种奇特的安抚效果，让他因匿名短信而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车很快来了。是一辆有些年头的出租车，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烟味和空气清新剂混合的味道。
两人先后坐进后座。报了地址后，车内便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雨刷器在车窗上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清晰，又迅速被雨水模糊。窗外的世界光怪陆离，霓虹灯在水幕中晕染开大片的、不真实的光斑。
司机打开了收音机，一个声音略带沙哑的男主持人正在播放点歌节目。一首有些年头的粤语老歌缓缓流出，旋律舒缓带着淡淡的忧伤。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
歌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流淌，与车外的雨声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顾清樾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景象，思绪有些飘远。这首歌，他好像在哪里听过。是小时候吗？还是……前世？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勾起了某种深藏的情绪。
“麻烦师傅，音量可以稍微小一点吗？”温澜忽然开口，声音轻柔。
“哦，好嘞。”司机应了一声，调低了音量。
车内更安静了，只剩下雨声和引擎的嗡鸣。
就在这时，司机似乎是个健谈的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笑着搭话：“两位是同学吧？这雨下得真突然。哎，年轻真好啊，一起放学回家。”
顾清樾没有接话，只是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温澜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司机似乎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继续说：“我女儿也跟你们差不多大，高三，压力大得很呐。我和她妈都不敢多说话，就怕给她添压力。你们当学生的，也不容易啊……”
这句看似寻常的感慨，却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进了顾清樾沉寂的心湖。
压力……不敢多说话……
他想起父亲冰冷的目光，母亲欲言又止的叹息，还有那个阁楼上尘封的木箱。他的压力，从来无人问津，或者说，不被允许存在。而司机口中那种小心翼翼的、带着心疼的“不敢多说话”，对他而言，是一种遥远到陌生的温情。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温澜。她似乎也在看着窗外，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看不清表情。
出租车在雨幕中平稳行驶，像一个移动的、与世隔绝的孤岛。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两个各怀心事的人，被一场雨、一首老歌、一个陌生司机无意的话语，短暂地连接在一起。
那种感觉很奇怪，不是亲近，而是一种……同在困境中的微妙共鸣。
终于，车子停在了顾家别墅区的门口。雨势小了一些，但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到了。”温澜轻声说。
顾清樾回过神来，拿出手机准备付钱。
“我已经付过了。”温澜说着，已经推开车门，撑开了伞，站在雨里等他。
顾清樾动作一顿，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低声道：“谢谢。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了，顺路而已。”温澜的语气很自然，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顾清樾叫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方便……以后还你车费。”
这借口拙劣得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但他需要一个由头。那条匿名短信，以及今晚这种奇怪的氛围，都让他觉得，不能就这样让她离开。
温澜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雨夜中，她的目光似乎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拿出手机，调出了二维码。
“滴”的一声，扫码成功。
“路上小心。”顾清樾看着微信好友验证通过的界面，低声说。
“你也是。”温澜说完，撑着伞，转身走进了朦胧的雨幕中，身影很快消失在水汽弥漫的夜色里。
顾清樾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新添加的联系人——头像是一片深邃的、星光微澜的夜空。
昵称很简单，只有一个字：温。
雨还在下，夜凉如水。但顾清樾觉得，这个雨夜，似乎和往常有些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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