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尚未完全停歇，凤昭站在高丘之上，目光落在远处那道灰袍身影上。对方正穿过她埋下铜钉的松软地带，步伐依旧稳定，但就在踏过石板边缘的一瞬，脚下沙层微微塌陷，左足微不可察地偏移了半寸。
烬心火在她掌心轻轻一跳，温热顺着指尖蔓延。她闭了闭眼，再睁时眸色已沉。那不是巧合——寻常人遇流沙会本能后退或挣扎，而此人仅以极细微的调整便稳住重心，显然是受过严训的杀手。
她转身，不再多看一眼，抬步向队伍走去。
“走快些。”她对前方几人道，“风刚歇，地面不稳，别在低处停留。”
商人中有人喘着粗气抱怨：“这鬼地方连路都没有，怎么走都一样！”
她没回应，只放慢脚步，让自己落在队尾。右手悄然滑入袖中，触到那枚细长的乌铁针管，冰凉如蛇鳞。毒针早已备好，只等时机。
一行人继续前行，越过一片起伏的沙丘。她故意选了一条看似平坦却暗藏裂隙的路径，每一步都踩得清晰，留下明显的脚印。走到一处宽阔洼地时，她停下，假意弯腰整理绑腿，实则将一小撮褐色粉末洒在沙面，随即用鞋尖轻轻抹平。
身后风声渐紧，马蹄声自远而近。
她直起身，向前挥手：“散开些，别挤在一起。”
众人依言分散。她落后几步，背对着来路，像是被风推得踉跄了一下，扶住一块半埋的岩石才站稳。
灰袍人终于追至百步之内，坐骑扬蹄，尘沙飞扬。他未急着出手，而是勒马停驻，目光扫过商队，最终锁定了那个始终沉默走在最后的身影。
凤昭微微侧头，余光捕捉到那一抹寒光从袖口掠出。
就是此刻。
她手腕一翻，毒针破空而出，无声无息射向马首。战马骤然嘶鸣，前蹄高高扬起，灰袍人猝不及防，被狠狠甩出，重重摔入前方一片半隐于沙中的洼地。
那人反应极快，落地瞬间便要翻滚起身。可双足刚动，沙层便如活物般向下塌陷，膝盖以下瞬间陷入其中。
流沙。
凤昭缓缓转过身，立在坡上，静静看着那人挣扎。他的手撑住边缘，指节用力到泛白，可每一次发力，沙粒便更快地吞噬他的身体。不到片刻，沙已漫过大腿。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猛地抬头望来。
凤昭抬起右手，轻轻一扬。淡绿色的粉末随风飘散，如尘雾般笼罩而下。
灰袍人屏息欲避，但吸入的刹那，喉间猛然一紧，剧烈咳嗽起来。四肢开始发麻，动作变得迟滞，原本还能勉强支撑的手臂也渐渐滑脱。
沙层继续下沉。
凤昭一步步走下坡地，停在流沙边缘三尺外。她的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残玉令贴在胸口，温热未散。
“你是圣域的人。”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主子派你来，是要确认我能不能活着走出这片沙漠。”
那人伏在沙中，脸色青白，嘴唇颤抖，却仍死死盯着她。
“可惜。”她俯视着他逐渐被吞没的躯体，“你带不回消息了。”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凤族的反击，才刚开始。”
话音落下，她转身就走，不再回头。
身后只剩沙粒吞没血肉的细微声响。
队伍已走出一段距离，听见动静才停下等待。见她独自归来，一名商人迟疑问道：“刚才……有马蹄声？”
“沙匪劫道。”她淡淡道，“惊了马，自己摔进流沙里了。”
“死了？”另一人惊问。
她点头：“没人能从那种地方爬出来。”
众人沉默。半晌，有人低声嘀咕：“这沙漠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她没接话，只抬手按了按胸口的残玉令。烬心火仍在微微跳动，比方才更热了些。杀意、恐惧、不甘——那些属于敌人的负面情绪已被悄然吞噬，化作一丝丝清明的力量，在经脉中流转。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指尖微颤，不是因为疲惫，而是某种压抑已久的锋芒正在苏醒。
天光渐明，沙暴彻底退去。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一条蜿蜒的土路，通向东方。
“走那边。”她指向东南方，“天黑前能到补给点。”
队伍重新启程。她走在最后，步伐稳健。经过那片流沙区域时，她眼角微扫——沙面已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唯有边缘一处，露出半截断裂的布条，灰黑色，沾着一点暗红。
她脚步未停，径直越过。
走出约莫半里，她忽然停下。
右手缓缓抬起，指尖轻轻抚过唇角。那里有一道极细的划痕，是方才风沙中碎石所伤，此刻渗出一点血珠。
她用拇指抹去，血迹染在指腹，鲜红刺目。
然后，她将手指贴回残玉令背面，让那抹红渗入玉纹深处。
玉面微烫，像被点燃了一瞬。
她收回手，继续前行。
队伍翻过最后一道沙梁，眼前豁然开阔。一片干涸的河床横亘前方，两岸稀疏生长着枯黄灌木。再往东，便是水道商路的入口——一座石桥横跨断流河道，桥头立着褪色的旗幡，写着“渡口三十里”。
“总算要出沙漠了。”有人松了口气。
凤昭望着那座桥，眼神未动。
她记得巫女密信里的警告：**“过桥勿饮河水，若见船影逆流，即刻折返。”**
她没说话，只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褐色药丸，分给身边两人：“含着，别咽。”
“这是什么？”
“防风毒。”她答。
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入口中。
她自己也含了一粒，舌尖泛起苦涩。
队伍缓缓走向石桥。她走在最后，脚步忽然一顿。
桥下本该干涸的河床底部，竟有湿痕。一道浅浅的水渍从下游延伸上来，像是不久前才退去。
她眯起眼。
那水痕边缘，浮着一层极薄的油光，映出扭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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