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3

江月镇在巴州的西南角，这会雨已经停了，镇上的石板路被洗得油亮，凹处积着水，反射出灰白色的天光。

舒旖收起伞，挨着路边往家走。街坊邻里还是记忆中的那几个熟面孔——开面馆的陈叔、卖烧烤的张伯伯还有经营着服装店的王姨。这一会，三个人围在陈叔的面馆门前，叽里呱啦不知道议论着什么。

舒旖原本对街坊邻里的闲言碎语没有任何兴趣，她低下头，只想快点回家去。只是眼尖的陈叔第一个发现了她，像只哈巴狗一样舔了上来，对着舒旖嘘寒问暖:“哟，这不是我们镇上唯一一个喝过洋墨水的大学生嘛？回来啦！这几年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来的路上有没有吃过东西？要不要来叔家吃碗面条，叔请你！”

舒旖脚步一顿，伞尖的水珠溅到了陈叔的大腿肚上，可陈叔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拉着舒旖往自家面馆走去。原本杵在原地的王姨和张伯伯这会也跟了上来，热情地同舒旖打着招呼，话里话外都是以后希望舒旖多多关照的意思。

舒旖觉得别扭极了，要知道小的时候，她可是这三个老家伙最看不惯的小女孩。因为她淘气、不懂事、又没规矩，和乖巧听话的顾缇缇根本不是一类人。如今她只是出了个国，在外面的世界读了几年书，却莫名其妙地成了这三个老家伙的座上宾。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随便在面馆里找了个位置坐下，她知道这三个老家伙一定会再一次拿顾缇缇和她进行比对，她可不愿意错过这样一个收集线索的机会。

果不其然，趁着陈叔去煮面条的功夫，王姨小心翼翼地把她肥胖的身子往舒旖身上靠了靠，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小旖，听说你在外头拿过好几次设计金奖，真了不起啊。不像那个顾缇缇，不顾家里爹妈死活，跟着个野男人跑了……”

“啪——”

舒旖的手猛地拍在桌子上，宛如惊雷炸响，把正津津有味说着八卦的王姨唬了一跳。

面馆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后厨煮面的咕嘟声。陈叔闻声探出头来，用眼睛询问着张伯伯，张伯伯却背过身，只是自顾自地点燃了一根烟。

“王姨，我敬您是个长辈，才耐着性子坐在这里陪您说话，可没想到您到了这个年纪，还是只学会了背后搬弄是非的本事，这顿饭你们自己吃吧，恕不奉陪。”

舒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碎冰敲在餐桌上。话音刚落地，她便站起身，捡起雨伞，头也不回出门去，只留下面馆里和张伯伯大眼瞪小眼的王姨。

舒旖的家在面馆的正对面，与顾缇缇家仅隔一条窄巷。舒旖此时站在自家楼下，抬起头朝着顾缇缇家二楼的方向看。小时候，顾缇缇总是会从那扇窗户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热情地同她打招呼、问她要不要上楼来玩。

但这一次，那个女孩不会出现了。舒旖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收回目光，掏出很久没有用过的旧钥匙，试探性地插入自家锁孔——

“吱呀——”，门锁没有更换过，门轴发出熟悉的涩响，缓缓向内开启。舒旖松了口气，轻手轻脚进了屋，又反手关上了门。

门内是熟悉又略带陌生的家的气息，客厅和厨房的陈设几乎没有任何变动，只是电视换成了液晶电视，电饭煲也替换成了更智能的型号。

舒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爸”，接着又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妈”，可惜二老貌似都不在家，她只能伸手摸了摸已经开始唱空城计的肚子，随后掏出手机，点开了美团外卖。

关东煮，一直都是舒旖的美食首选。她熟练地划开手机屏幕，拇指快速在屏幕上跃动着，根据自己的口味勾选着食材。屋内静悄悄的，只有手机清冷的光映在舒旖瘦削的脸蛋上。

点外卖并不耗时间，耗时间的一直都是等外卖的过程。舒旖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屏幕，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三号玩家，故事编得很好啊，但是很抱歉，我一个字都不信。”

清冷的男声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落入舒旖耳朵里，舒旖只觉得有点好听，下意识低下头——

手机里正播放着某一段狼人杀面杀的录屏，屏幕中的男子侧对着镜头，指尖有节奏地轻叩着桌面:“你说你底牌是一张女巫，可昨晚分明是4/7双死，还记得你前一天的发言吗，你认为4/5/6/7里面没有狼牌，请问你的这瓶毒是怎么泼到4号或者7号的脑袋上的？”

男子的话语如同冰锥般精准戳穿了三号玩家“小兔子乖乖”的谎言，让她顿时面露窘迫；沉吟片刻后，她选择了自爆。与此同时，一直默不作声观看视频的舒旖抬起手，将进度条慢慢回拉，当屏幕上重新出现男子的侧脸时，她按下了暂停键。

男人生得俊俏，侧脸线条利落分明，高挺的鼻梁在面部投下一道窄影。舒旖的目光凝固在屏幕上，她放慢了呼吸，伸出一只手摸向屏幕中那人的眉眼，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个人，她应该认识。

为了确认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舒旖很快退出全屏，仔细地浏览了一遍视频信息——邵毓椿高光剪辑之预女猎白混。

“邵毓椿，果然是你。”舒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她心情大好，随手给视频作者点了一个关注，接着像是意犹未尽，顺藤摸瓜进入了作者的主页，打算看一看作者的其他视频剪辑。

视频作者叫做“八万春”。干净的个人头像、简洁的主页背景，再加一条彰显身份的个性签名，这些元素组成了“八万春”独特的网络虚拟形象。

舒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浏览着八万春的主页。这个帐号里的所有视频都和邵毓椿密切相关，有面杀片段、有网杀录屏、有粉丝见面会实况转播、还有一些明显是偷拍得来的日常碎片。视频质量参差不齐，但每一个都流露着作者和邵毓椿之间的亲密。

显然，八万春对邵毓椿的情感绝非普通粉丝对偶像的仰望——否则舒旖绝不会在八万春的主页翻到一条记录邵毓椿因为嘴瓢导致自己陷入尴尬的视频。

此时的舒旖已经在那条“嘴瓢”视频里逗留了三四分钟，她反反复复拖动着进度条，回味着邵毓椿把“我凭什么要帮你拿快递”说成了“我凭什么有资格帮你拿快递”的那个瞬间，她只觉得有趣极了，捂着嘴“咯咯”笑个不停。

这时候，手机屏幕顶端突然滑下一条通知，一行黑色的小字在白色消息框的衬托下格外醒目——

“八万春关注了你。”

舒旖的笑意瞬间凝固，心跳也跟着漏了半拍。她从未想过“八万春”会回关自己，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明显和自己的童年好友关系密切的视频作者。

但八万春完全不知道舒旖心中的小九九，她只是像以往一样，给这位新粉丝发了两条信息——

“嗨，我是邵毓椿的专属剪辑师八万春。”

“感谢宝宝长得这么漂亮还来关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