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询问室。
白炽灯管发出刺眼而冰冷的光，将不大的房间照得纤毫毕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旧纸张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汗味。
Tony老师，本名谭尼，此刻正瘫坐在一张硬邦邦的塑料椅子上，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那张平时能说会道、忽悠顾客充值办卡时舌灿莲花的嘴，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哆嗦着。他那头引以为傲的彩虹色头发，在惨白的灯光下也失去了往日的“炫酷”，显得有点蔫了吧唧，像被暴雨打过的鸡毛掸子。
他对面，坐着两位警官。一位是记录员，年轻，面无表情。另一位，则是主导询问的霍雨浩。
霍雨浩没穿警服，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T恤，勾勒出精悍的肌肉线条。他双臂抱胸，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不再是沉寂，而是燃烧着两簇几乎能实体化的、名为“理智崩坏”的火焰。他死死盯着谭尼，下颌线绷得像要裂开。
询问已经持续了半个小时，主要围绕谭尼的发廊资质、染发剂来源、客户情况等常规问题。谭尼一开始还试图狡辩，但在霍雨浩那几乎不给他喘息机会的、冰冷如手术刀般的追问下，防线早已崩溃，此刻只剩下竹筒倒豆子般的交代。
然而，霍雨浩真正想知道的，显然不是这些。
“……所以，警官，我真的就是个小本经营的理发师！用的染发膏都是有正规批号的！虽然……虽然可能牌子没那么高端，但绝对安全无害！我发誓！”谭尼带着哭腔，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霍雨浩猛地一拍桌子！
“砰！”
巨响在狭小的询问室里回荡，吓得谭尼浑身一抖，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记录员手中的笔也顿了一下。
“安全无害？！”霍雨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近乎嘶哑的咆哮，“你告诉我！那头荧光黄绿毛！显白？！！！”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碎后迸发出来的，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愤怒和一种……近乎荒诞的痛苦。
谭尼被这突如其来的、针对特定发色的暴怒给整懵了，结结巴巴地：“啊？显……显白？是……是啊……那个颜色……饱和度……对比度……它……它确实……理论上……能衬托得皮肤……” 他试图用他那点可怜的、从短视频美学博主那里学来的术语解释。
“理、论、上？！”霍雨浩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他绕过桌子，几步跨到谭尼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手指几乎要戳到谭尼那头五颜六色的彩虹毛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你他妈自己顶着这一脑袋赤橙黄绿青蓝紫！跟个行走的调色盘成精似的！你他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显白？！啊？！你自己先照照镜子！看看你这头彩虹能不能召唤来独角兽再说！！”
旁边的年轻记录员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强行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
谭尼被霍雨浩的气势吓得缩成一团，语无伦次：“我……我这是艺术！个人风格！那……那小哥他……他底子好！脸白！我……我就是建议……建议一下……”
“建议？！”霍雨浩一把揪住谭尼的衣领，将他从椅子上半提起来，两人的脸几乎贴到一起，霍雨浩赤红的眼睛死死锁住谭尼惊恐的瞳孔，“我让你看看！什么才叫显白！什么才叫帅！！！”
他空着的那只手，猛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终端，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飞快地划开屏幕，调出一张加密的照片，几乎怼到了谭尼眼前！
那是一张抓拍的照片，像素不算很高，但画面中的人影清晰可见。
夕阳的余晖洒在军校的训练场上，一个少年勾着另一个少年的肩膀，笑得肆意飞扬。他有着一头如同拂晓天空般、由深海蓝向樱花粉自然过渡的渐变短发，发丝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那双同样色彩瑰丽的眼眸——是蓝粉渐变，并非异瞳，而是如同最顶级的欧泊石般，虹膜本身呈现出从中心的天蓝向外缘淡粉的梦幻渐变，里面盛满了璀璨的流光和几乎要溢出来的鲜活笑意。白皙的皮肤在暖色调的光线下，仿佛自带柔光，干净、明亮，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未经世事打磨的骄傲与朝气。
那是王冬。真正的王冬。霍雨浩珍藏的、从未示人的王冬。
“看看！！”霍雨浩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泣血的悲愤和炫耀般的执拗，“这！才叫显白！这！才叫帅！！！你那个荧光绿！是个什么鬼东西？！啊？！！”
谭尼被照片上那惊为天人的颜值和独特的发色瞳色震撼了一下，下意识地喃喃道：“嚯……这谁家小帅哥啊……这头发颜色……真稀罕……从哪里染的？”
霍雨浩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最敏感的神经，猛地松开他的衣领，几乎是咆哮着纠正。
“什么染的！！！天生的！！！！！”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指着谭尼，又指了指窗外，大致是后街发廊的方向，声音因为激动而破音。
“要不是法律规定！今天你那破店！我们全给你砸了！！连同你那些五颜六色的破罐子！一起砸个稀巴烂！！”
谭尼彻底吓傻了，瘫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到现在都没完全搞明白，自己到底是因为“违规制剂”被抓，还是因为给一个顾客推荐了“显白”但显然触怒了这位可怕警官的发色而被抓……
这警察……是不是有什么……关于发色的…… PTSD啊？
询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江楠楠推门探头进来，看到里面剑拔弩张的景象，尤其是霍雨浩那濒临失控的状态，皱了皱眉：“雨浩，冷静点。初步检查结果出来了，他店里的染发剂虽然廉价，但确实没有检测出违禁成分。”
霍雨浩猛地回头，赤红的眼睛瞪向江楠楠，那眼神仿佛在说“没有违禁成分就是最大的问题！”。但他终究还是残存着一丝理智，没有把这话吼出来。他狠狠瞪了瘫软的谭尼一眼，像是要用目光将他凌迟，然后猛地转身，大步冲出了询问室，带起一阵冷风。
记录员合上本子，面无表情地对谭尼说：“暂时拘留24小时，配合进一步调查。”然后也起身离开。
空荡荡的询问室里，只剩下谭尼一个人，对着惨白的灯光，欲哭无泪。他摸着自己那头彩虹毛，第一次对自己的审美和职业生涯，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显白……也有错吗？”他带着哭腔，对着空气发出了灵魂拷问。
而冲出询问室的霍雨浩，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他闭上眼，脑海中交替闪现着照片上王冬那蓝粉渐变、流光溢彩的发丝和眼眸，以及唐冬那头荧光黄绿的头发，还有谭尼那调色盘似的脑袋……
巨大的割裂感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王冬……
他的王冬……
那个颜色，是独一无二的，是刻在他灵魂里的光。
而现在，那道光，可能被蒙上了最丑陋的尘垢，甚至……被扭曲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样。
这个认知，比任何枪林弹雨，都更让他痛苦万分。
派出所走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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