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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我开始主动跟她聊工作,问她“今天的手术顺利吗”,她也会跟我聊生活,说“我妈今天做了酸汤鱼,特别好吃”,说“医院的‘地中海学长’今天又去食堂蹭饭了”。我后来才知道,“地中海学长”是医院的一只流浪狗,因为两边耳朵是黑的,中间的头是白的,像极了谢顶的学长,所以大家都这么叫它。
10月的昆明,雨季刚过,空气里还残留着潮湿的草木香。我从上海回医院的那天,春昭在科室楼下等我,手里拎着个保温桶,见我过来,眼睛亮了亮:“沈老师,我妈熬了鸡汤,说补身体,您尝尝。”她递保温桶时,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背,还是凉的,却比上次多了些自然的温度——没有了之前的羞怯躲闪,只剩下纯粹的关心。
我们找了间空办公室,她打开保温桶,鸡汤的香气瞬间漫开来,里面还炖着云南特有的菌子。“我妈说,你们做医生的总熬夜,得补补。”她一边给我盛汤,一边小声说,“对了,我爸妈开的药店,多亏了您推荐的药代。”我喝着热汤,暖意从胃里漫到心口,想起上个月回上海前,特意找了舅舅认识的医药公司朋友,反复叮嘱“一定要给最优惠的价格,别让他们吃亏”——那时还没意识到,自己早已把她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
“你爸妈……现在还吵架吗?”我搅了搅汤里的菌子,犹豫着开口。之前听她提过,父母被单位优化后,总为生计拌嘴,她夜里常躲在宿舍偷偷哭。沈春昭捏着汤勺的手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好多了,药店生意稳了,我爸也不喝酒了,昨天还跟我妈一起腌了酸豆角。”她抬头看我,眼睛里带着点细碎的光:“其实我小时候特怕他们吵架,每次听见摔东西的声音,就躲在衣柜里数格子,想着要是能有个不吵的地方就好了。”
我握着汤碗的手猛地一紧,瓷碗边缘硌得掌心发疼。这话像根针,猝不及防扎进我心里——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刻。父亲是上海某国企的高管,家里的客厅永远摆着价值不菲的古董,却从来没有过像样的晚饭。母亲是父亲的第二任妻子,每天穿着定制旗袍,却很少跟我说话,只会在父亲回来时,用娇柔的语气聊股市行情。有次我急性阑尾炎发作,疼得蜷在沙发上,母亲却在化妆镜前涂口红,说“等你爸回来让司机送你去医院”。那天我自己打了120,躺在救护车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第一次觉得,原来安稳是这么难的事。
“我以前也怕回家。”我轻声说,声音有些发哑,“我爸总在饭桌上说‘国企的事你得早点接手’,我妈关心的是我能不能娶个有背景的老婆,没人问我想做什么。”沈春昭愣住了,随即伸手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那你……为什么要学医啊?我以为是叔叔希望你学。”
我笑了笑,想起高考填志愿的那天。父亲坐在书房里,扔给我一份“国企管理专业推荐名单”,说“以后家里的产业都要靠你”。可我关起房门,在志愿表上一笔一划填了“四川大学华西临床医学院”——不是为了父亲的期待,而是因为小时候和外公在成都生活时在医院陪外公看病时,看见外科医生握着手术刀的手那么稳,能把人从死神手里拉回来。我想成为这样的人,想握着一种“确定”的东西,想靠自己的手,给自己造一个安稳的世界,疗愈那些年在冰冷家里攒下的伤口。“是我自己想学,”我看着春昭的眼睛,认真地说,“医生手里的手术刀,能救人,也能让我觉得踏实。”
她没再说话,只是默默给我添了碗汤。那天下午,我们在办公室待了很久,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我们终于能摊开的心事。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近得自然。每天一起在食堂吃午饭,她总把碗里的荷包蛋夹给我;下班后一起去滇池边散步,她会指着远处的西山,说“外婆说那是睡美人,能保佑人平安”;我值夜班时,她会偷偷带杯热牛奶过来,放在我的办公桌上,附张字条“别喝凉咖啡对胃不好”。有次聊到过去的感情,她坐在示教室的台阶上,抱着膝盖问:“沈老师,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我想起在华西的那段感情......那段感情只维持了三个月,我提了分手——我受不了她眼里的功利,更受不了她把“安稳”当成交易。
“谈过,”我望着窗外的三角梅,“但不合适,她们要的是我能给的资源,不是我这个人。”春昭没再追问,只是轻轻靠在我肩膀上,声音软得像棉花:“没关系,以后我陪你,我不要你的资源,我只要你。”
11月的昆明开始降温,周末春昭说想去西山华亭寺,说“听说那里的银杏叶黄了,能求平安符”。我们坐公交过去,路上她靠在我怀里睡着了,呼吸轻得像小猫。到了寺庙,银杏叶铺了满地,老和尚给我们各递了一张平安符,笑着说“两位施主,心诚则灵”。
春昭把我的平安符小心叠好,放进我白大褂的口袋里,说“这样你做手术的时候,就有佛祖保佑了”。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原来安稳不是靠手术刀给的,是靠身边这个人,一点一点暖出来的。
12月的时候,我们去了新疆阿勒泰。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下飞机时,看见漫天飞舞的雪花,兴奋得跳起来,拉着我在雪地里踩脚印。我早就订好了滑雪场的初级雪道,想教她滑雪——这是我在华西读研时解压的方式,每次手术压力大,就去成都的室内滑雪场待上一天,雪板划过雪地的声音,能让我暂时忘记家里的烦心事。“沈亦舟,我会不会摔啊?”她穿着粉色的滑雪服,站在雪道上,眼睛里满是期待又有点害怕。我握着她的手,把她的身体往我这边带:“别怕,我扶着你,摔了也有我接着。”
她学得很快,没多久就能在雪道上慢慢滑行。有次她没控制好速度,摔在雪地里,我连忙跑过去扶她,她却笑着把雪抹在我脸上:“一点都不疼,比在手术室站八个小时轻松多了!”那天下午,我们在雪道上滑了很久,阳光洒在雪地上,亮晶晶的。她拉着我的手,在雪道上飞驰,风在耳边呼啸,我能听见她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停下来的时候,她靠在我怀里,喘着气说:“沈老师,原来滑雪这么开心,比数衣柜格子开心多了。”我低头吻她,雪花落在我们的睫毛上,冰凉的,却抵不住心里的暖意。
2013年1月16日,上个月的接连两场雪也成了去年的事或许是这场雪不够大后面新闻里的一冬四雪并没有将这次雪记录在册。清晨推开窗,滇池边的芦苇荡裹着白霜,连舅舅家院里的三角梅都沾了细碎的雪粒,像撒了把糖。春昭发来消息,说“听说成都也下雪了,华西的银杏该被雪盖了吧”,末尾跟着个期待的表情。我盯着屏幕笑了笑,立刻订了两张去成都的票——有些地方,早就该带她去看看了。
火车驶进成都平原时,窗外的雪还没停,田埂上的雪薄薄一层,像给大地盖了层白纱。沈春昭靠在我肩膀上,指着窗外的都江堰引水渠,眼睛亮得像盛了雪光:“你看!那就是都江堰吧?课本里说它能灌溉成都平原,太厉害了!”我握着她的手,指尖传来她的温度:“等逛完华西,带你去都江堰看看。”她立刻坐直身子,像个收到礼物的孩子,连嘴角都忍不住翘起来。
我们先去了华西望江校区。校门口的“四川大学”石牌被雪裹着,老牌楼上的藤蔓挂着冰棱,走在林荫道上,能听见脚下积雪咯吱咯吱的声响。我指着不远处的外科楼,给她讲第一次上解剖课的趣事:“当时怕得不敢碰标本,导师直接把手术刀塞我手里,说‘不敢碰刀,以后怎么救人’。”春昭听得认真,偶尔伸手拂掉我肩上的雪,轻声说:“我要是早来这里,肯定能跟你一起听导师讲课。”
路过图书馆时,里面还亮着灯,透过玻璃能看见学生们埋头看书的身影。她站在门口,望着“华西医学图书馆”的牌子,轻声念了遍:“原来你以前常来这里啊。”我想起考研那年,每天在这里待到闭馆,走的时候总买个烤红薯暖手,那时从没想过,多年后会牵着一个姑娘的手,再来这里看雪。“以后我们可以常来,”我握紧她的手,“等你考完执业医,我们来这里泡图书馆。”她的脸瞬间红了,却用力点了点头,眼里的光比雪还亮。
下午去江安校区时,雪已经小了些。校门口的“江安”石牌立在雪地里,昭昭走过去,轻轻摸了摸石牌上的字,小声说:“江安,江安,这名字真好听。”她抬头看我,眼睛里带着点认真:“成都背靠峨眉山,又有都江堰环绕,‘江安’就像都江堰的水,护着成都,护着这里的人,安稳又踏实。”我愣了愣,突然觉得她说得没错——以前只觉得江安校区大,却没细想过这名字里的深意,而她总能用最温柔的方式,把寻常事物说得动人。
记得入学那天所有新生穿着白大褂说出那句校训:“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我们沿着明远湖走,湖面结了层薄冰,岸边的柳树挂着雪条,像水墨画里的场景。沈春昭拉着我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从包里掏出热奶茶,递了杯给我:“成都冷,喝点热的。”她捧着奶茶,小口喝着,轻声说:“要是以后能在这里读书就好了,每天能看见这么美的湖,肯定能静下心来学医术。”我看着她的侧脸,雪落在她的睫毛上,像撒了层碎钻,忍不住伸手拂掉:“会的,只要你想,我们可以在这里读博,在这里待很久很久......
逛到傍晚时,雪又开始下了。我们在校区里的小吃街买了烤串,昭昭吃得满嘴是辣,却还笑着说“比昆明的辣好吃”。路过一家文具店时,她进去买了本笔记本,在扉页上写了“江安雪,亦舟与春昭”,然后递给我:“以后我们再来,就把每次的事都写在这里,好不好?”我接过笔记本,指尖碰到她的字迹,心里暖得发烫,用力点了点头:“好,以后每一次,都写下来。”
回昆明的火车上,春昭靠在我怀里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本笔记本。我看着窗外掠过的夜景,想起在华西的那些日子——曾经以为,学医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安稳的角落,疗愈童年的不安;直到遇见她,才知道真正的安稳,不是一个人握着手术刀的踏实,而是身边有个人,能跟你一起看雪,一起逛校园,一起把平凡的日子,过成值得珍藏的回忆。
快到昆明时,春昭醒了,揉了揉眼睛说:“下次我们带‘地中海学长’来好不好?它肯定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好,下次带它来,让它也看看江安的雪,看看我们待过的地方。”她靠在我怀里,轻声说:“沈亦舟,有你真好。”我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心里想着——有你,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