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顾清然，村里人都叫我“白瞳鬼”。
我不是故意要记恨这个称呼，只是它像村口老槐树上的蝉鸣，从记事起就没停过。我的瞳孔是瓷白的，没有一丝杂色，像被月光淬过的琉璃，却也让我永远困在无边的黑暗里。打我有记忆开始，世界就是一片温热的模糊——能闻见灶膛里柴火的焦香，能摸到母亲粗布衣裳上的针脚，我害怕太阳的阳光，也渴望得到太阳的温暖，却永远看不见太阳的形状，我也看不见同龄孩子奔跑时扬起的衣角。
他们说我的眼睛是“不祥”的。阿婆们见了我，会慌忙把孙儿往身后藏，嘴里还念念有词地抹着衣角；村里的孩子扔石子砸我时，会喊“打跑白瞳鬼，别让她吸了咱们的阳气”。母亲总把我护在怀里，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哄我：“然然不怕，咱们的眼睛是干净的，是他们不懂。”可我能摸到她发抖的手，能听见她夜里偷偷抹眼泪的声音。
十四岁生日那天，母亲煮了碗红糖鸡蛋，说过了今天，然然就长大了。我坐在门槛上，指尖捻着衣角，听着远处传来的嬉闹声，忽然觉得胸口发闷。趁着母亲收拾碗筷的功夫，我循着风里青草的气息，慢慢摸到了村后的山岗——那是我唯一能安静待着的地方，没有指点，没有石子，只有风穿过松枝的声音，还有头顶那片永远摸不到的天空。
我坐在一块温凉的石头上，把脸埋进膝盖。风里带着夜露的湿意，忽然，一阵极轻极柔的声音钻进了耳朵，不是风声，不是虫鸣，像有人用月光织成了丝线，轻轻绕在我的心上。
“清然。”
我猛地抬头，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谁？是谁在叫我？山岗上只有我一个人，连草虫都停了声息。
那声音又响了，比刚才更清晰些，带着淡淡的暖意，像母亲煮鸡蛋时的热气：“不要怕，我是月亮。”
月亮？我愣住了，指尖的凉意慢慢褪去。我从小就听村里老人说，月亮是管着黑夜的神，可我从没听过月亮会说话。
“他们说你的眼睛不祥，可你看，”那声音轻轻笑着，像月光落在水面上的碎影，“你的瞳孔，是我给你的礼物。清然，你不是不祥的孩子，你是我选的月亮的孩子。”
“月亮的孩子……”我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十四年了，第一次有人说我的眼睛不是不祥，第一次有人告诉我，我也是被选中的孩子。风好像更温柔了，裹着那道声音，轻轻落在我的发顶。
“从今天起，我会陪着你。”月亮的声音慢慢淡去，却在我心里留下了一片温热的光，“等你准备好，我会让你看见，属于你的世界。”
我坐在山岗上，直到露水打湿了衣裳，也没舍得挪动。黑暗里好像真的有了光，顺着那道月语的方向，悄悄铺成了一条路。指尖忽然触到片微凉的月华，像有了实在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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