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碧海之梦

河兴城的午后总是喧嚣的。集市上小贩的叫卖声、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清脆声响、远处码头工人的号子，所有这些声音交织成这座中原城市的日常交响。而在哈特纳家宅二楼的房间里，弗莱海特正趴在窗前，碧绿色的竖瞳凝视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河面。

“弗莱海特！别再发呆了，你的魔导书课业复习了吗？”母亲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弗莱海特叹了口气，不情愿地离开窗边。“就来了，母亲！”她回应道，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厌倦。

十七岁的弗莱海特·哈特纳有着哈特纳家族标志性的碧绿竖瞳，每当情绪激动时，那双眼睛会像猫一样微微收缩。她继承了这个古老家族特有的魔法天赋——与魔导书之间几乎天生的亲和力，能够比常人更快地掌握和理解各种咒语。这是哈特纳一族作为古龙后裔的证明，他们的眼睛能看穿魔法的本质脉络。

“要是能像祖父那样自由该多好啊。”她常这样想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那本已经被翻旧的诗集——范尼·哈特纳的《四海之歌》。诗集旁边堆着好几部厚重的魔导书：《元素咒语精要》、《心灵魔法初阶》、《变化系咒语解析》，全都是家族要求她掌握的功课。

她的祖父，范尼·哈特纳，是自由联邦无人不知的传奇人物。不仅是芊眠大祭司的至交好友，更是被誉为“浪涛诗人”的伟大水手。家里到处是他的痕迹：墙上挂着他与芊眠大人的合影画像，书架上塞满了他写的航海日记和诗歌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还陈列着他从世界各地带回来的奇珍异宝和稀有的魔导书抄本。

“你祖父当年可威风了，”外祖父常常这样开头，然后不厌其烦地讲述那些弗莱海特早已倒背如流的故事，“圣城联军统治时期，人类把非人种族逼得几乎无处可去。是芊眠大人，用她那强大的妖精魔法，在落日平原一战中击溃了圣城联军的主力。而你祖父，那时正是她的舰队总指挥，不仅指挥着水族大军从海上包抄，切断了联军的后勤补给，还吟诵着古老的海咒魔导书，召唤风暴阻挡了敌人的援军。”

弗莱海特总是听得入迷，尽管这些故事她从小听到大。她特别喜欢关于祖父如何将诗歌与咒语结合创造新魔法的部分——那些既优美又强大的复合咒语，至今仍被收录在高等魔导书中。

“为什么现在不行了呢？”她曾经问过外祖父。

外祖父只是摇摇头，“时代变了，孩子。龙族领地扩张，我们哈特纳一族不得不从腾云镇迁到中原。现在各种族虽然表面上和平共处，但旧日的隔阂并未完全消失。魔法天赋不再是荣誉的象征，反而让人警惕。何况...”他欲言又止，“何况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哈特纳一族与魔导书的特殊联系。”

这话不假。弗莱海特在学校里就常常因为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而被同学疏远。人类孩子觉得她怪异，非人种族的孩子又认为她太过人类化。她就像卡在两个世界之间，哪边都不完全属于。

只有当她沉浸在祖父的诗集和魔导书中时，才感到真正的自由。

“我愿是风，掠过无垠海面； 我愿是云，飘过嶙峋山巅； 不要将我束缚于一方天地， 我的灵魂属于整个世界的奇迹。”

弗莱海特轻声念着这些诗句，感觉自己的心跳与诗的节奏共鸣。她常常想象自己站在航船的甲板上，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咸涩的水汽扑面而来，远处是从未见过的地平线。

然而现实是，她被困在河兴城，每日重复着魔导书课业和家族历史课程。作为这一代唯一觉醒古龙力量的哈特纳后裔，她被寄予厚望。

“你的天赋是礼物，弗莱海特，”母亲总是说，“有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能力，你不能辜负它。哈特纳一族几个世纪来都是杰出的魔导书学者和咒语师。”

但弗莱海特并不想要这种“礼物”。她偷偷在床底下藏了一个小箱子，里面不是少女的珠宝首饰，而是一叠她自己写的诗歌、绘制的海图，还有几本她自己偷偷搜集的小型魔导书——《航海者气象咒语》、《水手歌谣与简单咒语》、《星辰导航魔法》。有时夜深人静，她会点亮一盏小灯，凭着祖父日记中的描述，绘制想象中的海岸线和岛屿，同时尝试将简单的咒语编入自己写的诗歌中。

最让她着迷的是祖父讲述与芊眠大人初次见面的故事：

“那时她还是个年轻的祭司，站在海岸边，试图用魔法平息风暴，拯救被困的渔船。”祖父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我正好航行经过，看见她那银白色的长发在狂风中飞舞，双手高举，周身散发着柔光。我从未见过有人能够如此精湛地运用魔导书中的咒语。我们联手控制了风暴，我吟诵海咒，她施展妖精魔法，从那刻起就成了朋友。她说我的眼睛里有着魔法的脉络和深度...”

弗莱海特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水中倒影里的碧绿竖瞳。同样的眼睛，却只能困在内陆城市，连真正的大海都没见过。

这天下午，弗莱海特完成魔导书课业后，偷偷溜到了城外的河边。这是她最喜欢的地方，虽然比不上浩瀚的海洋，但至少能看到水面上的波纹，感受微带湿气的风。

她坐在岸边，从怀中取出自己最新创作的诗稿，轻声吟诵：

“河流啊，你奔向何方？ 是否终将汇入浩瀚的蓝洋？ 请带上我的渴望与梦想， 抵达那我心之所向的远方...”

随着她的吟诵，弗莱海特无意识地调动了魔法天赋，河面微微泛起波纹，几颗水珠从河中升起，在空中短暂地形成一道微小的彩虹，然后落回水面。这是她最近发现自己能做到的小把戏——将情绪融入言语中，不经意间触发简单的魔法效果。

“很美的诗，还有不错的无咒施法技巧。”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弗莱海特吓了一跳，急忙转身，手中的诗稿散落一地。站在她身后的是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脸上布满皱纹但眼神清澈明亮。

“对、对不起，我没注意到有人。”弗莱海特慌忙收拾散落的诗稿，希望对方没有看到自己眼睛的异常和刚才的小魔法。

老妇人微微一笑：“不必惊慌，孩子。我只是个喜欢诗歌和魔法的老人。你的诗和魔法让我想起了范尼·哈特纳的风格。”

弗莱海特猛地抬头：“您认识我祖父？”

老妇人的笑容更深了：“整个自由联邦谁不知道浪涛诗人呢？所以你是哈特纳家的后代。难怪有这样的才华。你们家族的眼睛总是藏不住秘密。”

弗莱海特感到一丝骄傲，但随即又低落下来：“才华？我只是在模仿祖父而已。我甚至连真正的大海都没见过，只能从魔导书里学习那些航海咒语。”

“但你见过这条河，不是吗？”老妇人指向眼前的河水，“所有水流终将归海，河中有海的精神，正如你诗中所写。而魔导书中的知识，不就是前人所见的海洋吗？”

弗莱海特若有所思。老妇人继续说道：“范尼曾经说过，自由不在于身处何地，而在于心向何方。你的祖父在成为水手之前，也只是个腾云镇长大的少年，那时他也没见过大海，只是沉浸在家族的魔导书库中学习各种咒语。”

这话让弗莱海特感到惊讶。她从未想过传奇的祖父也有像她一样的时候。

“可是...我有责任，”她轻声说，“家族期望我继承魔法天赋，成为出色的咒语师，而不是去做水手或诗人。”

老妇人点点头：“责任与梦想，这确实是难解的结。但你知道吗？你的祖父之所以伟大，不是因为他选择了梦想而抛弃责任，而是他找到了将两者结合的方式。他的航海帮助建立了各岛屿间的贸易路线，他的诗歌本身就是强大的咒语，传播了自由联邦的理念。就连他的魔法能力，也多次在航海中救他于危难。”

弗莱海特陷入沉思。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

老妇人拄着拐杖准备离开，临走前说：“记住，孩子，有时候最近的路不是直线，而是迂回前行。你的眼睛能看穿魔法的本质脉络，Use that vision to find your own path.”

当弗莱海特回过神来，想追问老人的名字时，却发现她已经消失在下城街道的拐角处。

那天晚上，弗莱海特重新读着祖父的诗集和魔导书，但这次她注意到了以前忽略的东西：诗中不仅有航海冒险，也有对家园的守护；魔导书中不仅有复杂的咒语，也有将它们融入日常生活的智慧。

她走到镜前，凝视着自己那双碧绿色的竖瞳。多年来，她一直把这视为负担，是让她与旁人不同的标记。但此刻，她第一次想到，这也许是礼物——不仅是阅读魔导书的天赋，更是看世界的独特视角。

弗莱海特打开床底下的箱子，取出自己的诗稿、海图和那些小型魔导书。她拿起笔，在最新一页上写道：

“我不需要逃离才能自由， 不需要远方才能找到自己。 我的眼睛里有魔法的脉络。 我会谱写自己的咒语与诗歌， 在河兴城开始我的航行...”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柔和的月光洒在河面上，泛起银色的波纹。弗莱海特·哈特纳还不知道，她的梦想与责任将如何交织成命运的航线。但今夜，她第一次感到，自由或许不是到达某个地方，而是以何种方式前行。

而她独特的眼睛，既是对过去的继承，也是对未来的承诺——承诺她会找到自己的方式，将魔导书中的咒语化作诗歌，将诗歌化作咒语，就像祖父曾经做过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