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仍清晰记得那个屈辱的午后——作为刚满四百岁的龙族少女,我天真地以为已见识过天地辽阔,却栽在最拙劣的陷阱里。注魔的锁链灼烧着我的银蓝色鳞片,人类举着长矛高喊“恶魔”,而我只绝望地数着龙息冷却的时间。
然后她出现了。
不是带着杀气,而是哼着精灵古调走来。矢车菊在她脚边次第绽放,锁链在她指尖化作花藤。“别怕,”她说,“我听过你的梦。你在找能映出灵魂的湖泊,对吗?”
那一刻,我鳞片下的皮肤发烫。不是因为魔法,而是因为被全然理解的战栗。龙族能读取表层思绪,但她看见的是我连对同族都羞于启齿的梦想——找到传说中能照出本质的镜湖。
霍尔提斯教我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她带我看人类如何在暴雨中共享一片树叶,看蚂蚁如何用触角传递整座森林的新闻。作为回报,我载她飞越连精灵都不曾踏足的云海,在龙息中为她凝固永不凋零的冰玫瑰。
“你们龙族总急着积累智慧,”她坐在我脊背上梳理被风吹乱的银发,“但真正的智慧像地脉,需要缓慢流淌。”
我故意翻转翅膀让她滑落,又在最后一秒接住她。听她惊吓的尖叫变成大笑,是我五百岁生日最快乐的礼物。那时我鳞片边缘已泛起金辉,是龙族成年的标志,而我最大的愿望是让这双翅膀永远成为她的坐骑。
在准备告白的前夜,我褪下最心爱的逆鳞,用龙息刻上精灵语的诗篇。鳞片内侧藏着镜湖的坐标——我偷偷找到的地方,想作为定情信物。
可她总在我鼓起勇气时转移话题。有时是突然发现会发光的蘑菇,有时是拉着我去调解兽人部落的争端。后来我才明白,精灵能听见未言之意,她打断是因为知晓自己即将成为地脉的祭品。
那天她正在教人类小孩用蒲公英编戒指,天空突然变成琥珀色。她回头看我一眼,那眼神我后来在镜湖里反复重现——不是诀别的悲伤,而是“终于来了”的释然。
“要错过你的流星雨了。”这是她最后的话。我的龙爪捏着那封鳞片信,刻好的诗句被她的泪滴晕开,永远凝固成“我早知道”的斑痕。
我以龙形盘踞在巨树下,鳞片被雨水锈蚀,翼膜被风沙穿孔。人类的夜神传说越来越丰富,而我只记得她怕冷时会把脚埋进我翅膀下的绒毛。某天发现树皮浮现她的侧脸,我疯狂地用龙息灌溉,直到整棵树结出会发光的梦果。
吃下梦果的生物开始梦见魔法公式。我忽然明白,这是她留给我的使命——让魔法像梦境一样流淌在所有种族血脉中。
龙族视化形为堕落,但我愿为她堕落千万次。第一次变成人形时,我对着镜湖呕吐——这具身体如此脆弱,连霍尔提斯最爱的山巅都爬不上去。
但人类的双手能写出龙爪永远握不住的精细文字。我走过我们曾并肩飞过的每个角落,把龙语魔法翻译成精灵符文、兽人图腾、甚至人类童谣。在矮人矿坑里教他们用矿石共振施法时,有个红胡子矮人感叹:“您就像魔法本身!”
不,我只是个邮差,传递着她临终前托付的礼物。
选择河畔定居是因为这里的水流声像她的笑语。我建立的家族取名“哈特纳”(古龙语“守护者”纯填坑用的设定),用无性繁殖诞下的后代都继承着碧绿竖瞳——那是镜湖水的颜色,也是她眼睛在特定光线下会泛起的色泽。
最初版的魔导书用树皮和龙血写成,插图是她最爱的风车菊。当人类小孩第一次用书上的咒语变出彩虹时,我在窗外哭得像个幼龙。那一刻,我终于听见她的回应——风铃草在夜色里轻轻摇响,如同当年她解救我时哼唱的调子。
现在人们称我“魔法之源”,但我只是站在巨树阴影里的学生。真正的智慧是她用三百年教会我的事:魔法不是力量,是理解;永恒不是长生,是让某个瞬间在无数生命里延续。
就像此刻,我抚摸着一个哈特纳后裔的头发(她活了好久好久),在她梦里种下会飞的种子。透过孩子碧绿的眼睛,我仿佛又看见那个哼着歌走来的精灵,和她身后那片我们共同爱过的天地。
龙的生命很长,长到足够把一句来不及说的告白,写成整片大陆的魔法史。而每当新月升起,我仍会对着东北方向轻语:“你看,流星雨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