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心照不宣

暮春的雨丝总是带着几分缠绵，淅淅沥沥地敲打在琴房的木窗棂上，溅起零星水花，滴答声轻柔得像一场低声絮语。重华抱着一本《星语谱》匆匆躲进琴房时，裤脚早已被雨水洇湿了一圈。她刚抬起袖子想随手擦一擦，却见沈萧然从柜中取出一块干燥的帕子，轻轻递到她面前，声音比窗外的雨丝还要柔软：“先擦擦裤脚，别凉着了。桌上温着姜茶，趁热喝。”

重华接过帕子，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手，触感微凉却又带着温度，她飞快缩回手，脸颊悄然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她走到桌边，低头一看，果然瓷碗里盛着一碗姜茶，袅袅热气裹挟着淡淡的姜香扑面而来，甜度恰到好处——以前她总抱怨姜茶太辣，沈萧然便特意多加了些糖，后来每逢下雨，琴房里总会温着这么一碗，似乎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习惯。

这时，门外传来弟子急促的脚步声和略显局促的声音：“大师兄，我这《平沙落雁》的泛音总弹不准，您能帮我看看吗？”沈萧然应了一声“进来”，声音瞬时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再无方才那份温柔。他安静地看着弟子拨动琴弦，只听了一遍，便淡淡指出问题：“泛音要找准琴徽位置，手腕别绷得太死，再试一遍。”整个过程简短利落，没有多余的话语，弟子调整姿势时，他也只是双手背在身后，远远站在一旁，并未伸手去纠正。

重华捧着姜茶，悄悄抬眼打量这一幕。她忽然想起，上次二师兄问沈萧然琴谱中的难点时，他只是冷淡地丢下一句“翻到第三十七页，看注解”；三师兄借他的旧琴练手时，他也只是淡淡点头，没有叮嘱一句“琴身娇贵，别磕着”。可这些话，沈萧然却常挂在嘴边对她说——每次她借琴，他会仔细教导如何护琴；每次她问琴谱的难点，他会一字一句耐心讲解，甚至反复示范，直到她完全明白为止。

弟子练完琴后，恭敬道谢，随即匆匆离开，琴房内只剩两人呼吸交织的声音，与窗外绵延不绝的雨声融为一体。沈萧然转身准备开口说话，却见重华已经拿起他的琴，用一块干净的布轻轻擦拭琴身。他每次练琴前都会先把琴擦一遍，尤其是琴徽处，生怕沾染潮气影响音色。

“你怎么知道我要练琴？”沈萧然的声音中透着一丝诧异，更多的却是掩藏不住的暖意。

重华的手顿了顿，耳根微微发烫：“你每次喝完茶，都会练半个时辰琴。况且……今日雨停后会有晚霞，你最爱在这时候弹《凤求凰》。”

这话让沈萧然怔住了片刻。他从未特意向她提过自己的习惯，但她却记得如此清晰——他喜欢在晚霞时分练琴，喜欢把琴擦得纤尘不染，甚至习惯将松子酥放在琴旁的第二个抽屉里。而同样的，他也记得，她练琴时爱走神看窗外的麻雀，记得她吃松子酥不爱掉渣，会用指尖接住碎屑，记得她怕黑，晚课后总喜欢悄悄跟在他身后。

沈萧然缓步走过去，从她手中接过布，继续替她把没擦完的琴身擦拭干净：“雨快停了，等会儿练《星语谱》的‘晚霞吟’，这段和晚霞最搭。你上次说想听，今天刚好教你。”

重华的眼睛亮了起来，刚要点头答应，就见沈萧然拉开琴旁的抽屉，拿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装着新鲜出炉的松子酥，还带着些许余温。“练琴前吃一块，免得等会儿饿了分神。”他说得云淡风轻，却又透着一丝难掩的关切。

重华接过松子酥，轻轻咬了一口，甜味缓缓漫开在舌尖，心里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大师兄对其他师兄，从来不会记着这些琐碎的小事，也不会说这么多话。但对她，却总是把她的喜好、她的愿望，都牢牢记在心里。

“大冰块，”她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是怕被窗外的雨声吞没，“你对我，好像和对其他师兄不太一样。”

沈萧然擦拭琴身的动作停了一瞬，眼底闪过一抹慌乱，但很快又被他压下，语气依旧平静，却比平时柔和了些许：“你年纪小，又是师父特意托付给我照顾的，自然得多上心些。”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可重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想起了上次自己肚子疼时，沈萧然抱着她回寝殿时眉宇间的紧张；想起了自己偷偷出走时，他在渡口焦急寻找的身影；还有刚才递帕子时，指尖传来的温度。这些，真的只是“照顾”那么简单吗？

雨渐渐停了，窗外的天空果然浮现出一片淡淡的晚霞，将半边天际染成了温暖的橙红色。沈萧然坐到琴前，指尖轻触琴弦，《凤求凰》的旋律缓缓流淌而出，比往日多了几分温柔的韵味。重华坐在他身旁，看着晚霞洒在他的侧脸上，听着熟悉的琴音，忽然不再急着追问答案。因为她知道，下次下雨，琴房里一定还会有一碗温热的姜茶；下次练琴，抽屉里一定还会有一包松子酥；下次她想做什么，沈萧然一定还会陪着她。这种无需言明的默契与藏在细节中的心意，比任何明确的回答都更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