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婚姻的生活,像一架精准咬合的机械钟表,每天都在冷硬的规则里平稳运转——沈清歌按时参加培训,厉景辰埋首处理工作,两人仅在三餐或必要场合短暂碰面,对话多是关于“厉太太”职责的叮嘱,没有多余的温情,却也从未出过差错。
然而,没人察觉,一些细微的、不受控制的变量,正悄然钻进齿轮缝隙,悄悄改变着原本冰冷的节奏。
沈清歌早已褪去了最初的生涩,将“厉太太”的身份刻进了日常。无需礼仪老师在旁纠正,她拿起刀叉时指尖的弧度刚好,落座时裙摆拢起的动作流畅自然,面对陌生人时,嘴角那抹十五度的微笑恰到好处,完美得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瓷娃娃,挑不出半分瑕疵。
沈清歌也摸清了厉景辰的习惯:他工作时不喜被打扰,她便会在书房外轻放一杯温水,从不多言;他需要带她出席晚宴,她不用他提醒,便会提前搭配好礼服首饰,做好万全准备。
只是,某些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最先发现的,是厉景辰的胃病。那天深夜,沈清歌被口渴惊醒,起身去客厅倒水时,瞥见书房的灯还亮着。
沈清歌刚走到走廊拐角,就看见厉景辰扶着墙从书房出来,他穿着深色家居服,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只手紧紧按住胃部,眉头拧成一个川字,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呼吸都比平时急促了几分——显然,老毛病又犯了。
沈清歌握着水杯的手顿了顿,心底掠过一丝犹豫:他们只是契约夫妻,她不该过多干涉他的私事。
。可看着他隐忍疼痛的模样,那点犹豫很快被压了下去。她悄悄退回厨房,从橱柜深处找出小米——那是她上次偷偷带来的,想着偶尔煮点粥养胃。她拧开燃气灶,小火慢熬,米香渐渐弥漫在空旷的厨房里。
半个多小时后,一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端了出来,她没有去敲书房的门,只是轻轻放在餐厅的餐桌上,又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摆好,然后像做了错事般,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清晨,沈清歌起床时,特意绕到餐厅看了一眼——桌上的空碗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倒扣在沥水架上,连一点粥渍都没留下。
厉景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文件,见她出来,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没有道谢,甚至没有提及那碗粥。
可从那天起,沈清歌发现,书房里通宵亮着的灯,似乎比以前少了些,偶尔深夜路过,里面的灯光也会在十一点左右准时熄灭。
还有一次,她在客厅整理培训资料时,无意间听到厉景辰在书房跟助理周鸣通话,声音透过虚掩的门缝传出来,清晰地提到“明天上午九点,海外视频会议,穿那套深蓝色西装”。挂了电话后,沈清歌盯着手里的资料,心思却飘到了他的衣帽间——她记得那套深蓝色西装,上次参加商业峰会时他穿过,回来后随手放在了衣柜里,领口还有些褶皱。
那天晚上,等厉景辰再次进了书房,沈清歌悄悄走进他的衣帽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进去。她拿出西装,又找出搭配的浅灰色领带和银色袖扣,然后走到阳台的熨衣板前,打开熨烫机。蒸汽缓缓冒出,她小心翼翼地抚平西装领口的褶皱,动作不算熟练,偶尔会不小心烫到指尖,却依旧专注。等把西装、领带都整理妥当,她将它们挂在衣帽间最显眼的位置,袖扣则放在西装口袋里,才轻轻带上门离开。
第二天早上,厉景辰穿戴整齐准备出门时,在玄关处停顿了一下。他穿着那套熨烫平整的深蓝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银色袖扣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他背对着沈清歌,头发梳理得整齐,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只有声音传来,平淡得听不出情绪:“今天的搭配很好,很合身。”
沈清歌站在他身后,心脏莫名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垂下眼,指尖微微蜷缩,低声道:“应该的,厉总。”
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像投入冰湖的小石子,没掀起大浪,却漾开了一圈圈微不可察的涟
漪。
沈清歌开始下意识地记住他的偏好:点餐时会特意叮嘱“不要放香菜”;煮咖啡时会盯着温度计,确保温度刚好烫口,不添加任何糖和奶;整理书房时,会特意将他常用的那支银色钢笔,放在文件旁最顺手的位置。
而她自己的变化,则藏在一些更私密的地方。以前,厉景辰的助理会定期送来当季最新款的衣物鞋包,款式多是符合“厉太太”身份的成熟华贵款,她从不挑选,只是被动收下,整齐地挂在衣帽间里,很少穿。
但现在,她会偶尔翻一翻那些衣物,留下几件米白色、浅薄荷绿的款式——那是更贴近她原本喜好的颜色,穿在身上时,总觉得比那些深色礼服更自在些。
厉景辰还在自己的阳台上,摆了几盆小小的绿植:一盆薄荷,一盆多肉,还有一盆小小的太阳花。都是她从花店买回来的,生命力顽强,不用费太多心思照料。
每天早上起床,她都会先去阳台浇浇水,看着薄荷冒出新的嫩芽,多肉胖乎乎的叶片透着绿意,心里便会泛起一丝浅浅的暖意。
这些小小的植物,像一抹鲜活的色彩,悄悄给这个冰冷的公寓,增添了属于“沈清歌”的生机。
那天傍晚,厉景辰难得回来得早,比平时提前了一个多小时。他刚走进客厅,就看见阳台的门开着,沈清歌正蹲在那里,背对着他,小心翼翼地给薄荷浇水。
夕阳的金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身上,将她的头发染成淡淡的暖金色,勾勒出柔和的侧脸线条——她没有化妆,皮肤透着自然的白皙,眉头微微蹙着,眼神专注地盯着花盆,连指尖沾了点泥土都没察觉。
那一瞬间,她身上没有了“厉太太”的精致与疏离,没有了应对旁人时的小心翼翼,只是一个普通的、宁静美好的年轻女孩,在认真地照料着属于自己的小美好。
厉景辰站在原地,脚步顿住了。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背影,看了很久,久到阳台的沈清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手里的水壶一顿,缓缓转过身来。当她看到站在客厅里的厉景辰时,眼底闪过一丝被撞见的慌乱,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下意识地擦了擦指尖的泥土,小声道:“你……回来了。”
厉景辰回过神,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书房,仿佛刚才那一幕从未发生过。
但那天晚上,周鸣突然接到了厉景辰的电话,指令有些莫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找个懂花草的人,挑一些适合阳台种植、好养活的花草,明天送到云顶公馆,直接放在太太的阳台上,别惊动她。”
周鸣愣了一下,还是恭敬地应下:“好的,厉总。”
没人说破,也没人提及。一种无声的、带着几分别扭的关怀,像春日里的细雨,在两人之间缓慢流淌。
他们依旧分房而居,每天的对话依旧寥寥无几,餐桌上的气氛依旧安静。
但空气中那种纯粹的、刺骨的冰冷,似乎悄悄掺进了一丝极淡的暖意,不浓烈,却足够让这架冰冷的“婚姻钟表”,多了几分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