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婚姻里那点微薄的暖意还没来得及沉淀,平静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家族聚会彻底打破。
这次是厉景辰姑母厉曼云的六十岁生日宴,依旧在半山腰的厉家老宅举办。
比起上次的家宴,场面要隆重数倍——老宅的庭院里搭起了透明的玻璃宴会厅,水晶灯从穹顶垂落,亮如白昼,庭院四周摆满了空运来的白色蝴蝶兰,空气中飘着顶级香槟的气泡香,衣香鬓影的宾客们手持酒杯穿梭其间,既有厉家的旁支亲戚,也有星宸科技的商业伙伴,甚至还有几位本地的政要,堪称一场小型的名流盛宴。
沈清歌穿着一身香槟色真丝长裙,裙身缀着细碎的珍珠刺绣,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挽着厉景辰的手臂,指尖轻轻搭在他西装的袖口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随着他的步伐,一一应对着各路亲戚与商业伙伴的寒暄。
“厉总真是好福气,厉太太不仅漂亮,气质更是出众。”
“早就听说厉太太是艺术系出身,难怪举手投足都透着文雅。”
面对这些或真心或客套的称赞,沈清歌都能得体地回应,或颔首微笑,或轻声道谢,举止优雅,谈吐从容,完美得挑不出半分错处,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老宅手足无措的女孩。
厉景辰站在她身边,偶尔会配合着点头,手臂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却在无形中将她护在身前,形成一道低调的屏障。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厉景辰同父异母的弟弟厉景轩,自始至终都用一种玩味的目光盯着沈清歌,像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在这场宴会上让这位“新嫂子”难堪。
晚宴进行到一半,众人围坐在餐桌旁闲聊,话题从股市行情聊到海外投资,厉景轩忽然放下酒杯,将目光转向沈清歌,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说起来,嫂子真是越来越有我们厉家女主人的风范了,这气质,旁人学都学不来。”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里的调侃意味毫不掩饰,“我听人说,嫂子以前是学油画的?真是风雅得很。不像我们这些粗人,整天就知道在商场上打打杀杀,满身的铜臭味,跟嫂子比起来,可真是俗透了。”
这话看似是恭维,实则暗藏尖刺——明着夸她“风雅”,暗里却在说她空有外表,不懂商业,与厉家的商业帝国格格不入,不过是个用来点缀门面的花瓶,配不上厉景辰。
桌上瞬间安静了几分,厉家的旁支亲戚们纷纷停下筷子,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沈清歌身上,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甚至还有几分毫不掩饰的轻蔑——在他们眼里,沈清歌本就是“高攀”厉家,若再没有几分真本事,不过是个依附厉景辰的外人。
沈清歌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杯壁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她没有慌乱,也没有动怒,只是缓缓抬起眼,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语气平静却不卑不亢:“景轩说笑了。艺术能陶冶情操,让人心境平和;商业能创造价值,推动社会发展,本就是相辅相成的事,何来风雅与俗气之分?”
沈清歌顿了顿,目光轻轻扫过桌上众人,最后落在厉景辰身上,眼底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柔和:“我能站在厉家这个‘巨人的肩膀’上,一边感受商业世界的精彩,一边不丢自己的艺术爱好,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短短几句话,既巧妙地化解了“花瓶”的嘲讽,又暗合了“厉太太”的身份,还不着痕迹地捧了厉家一把,可谓滴水不漏。
厉景辰坐在她旁边,始终慢条斯理地切着盘中的牛排,银质刀叉划过瓷盘,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对眼前的争执置身事外,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厉景轩却显然没打算就此罢休。他被沈清歌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却又很快端起酒杯,朝着沈清歌举了举,语气里的挑衅更浓了:“嫂子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了!是我狭隘了。来,我敬嫂子一杯,祝你和大哥……”他拖长了语调,刻意在“合作”二字上加重了读音,眼神暧昧地在沈清歌和厉景辰之间扫视,嘴角的笑意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四个字,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戳破了那层遮羞布。
关于厉景辰与沈清歌的联姻是一场“交易”的传闻,在圈内早有猜测,只是没人敢当面提及。
厉景轩这话,几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契约婚姻”的实质摔在了台面上。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连主位上的厉镇雄都停下了筷子,眉头微微蹙起;姑母厉曼云看着沈清歌,眼神里带着几分同情;其他宾客更是屏住呼吸,等着看这场闹剧的结局。
沈清歌的脸色终于微微发白,握着酒杯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
这杯酒,接了,就等于默认了“合作”的说法,是对自己的羞辱;不接,又会显得小家子气,落人口实,甚至可能让厉家丢面子。
进退两难之间,难堪像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几乎想立刻起身逃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厉景辰忽然放下了刀叉。“当”的一声,银质刀叉与瓷盘碰撞,发出清脆而突兀的声响,瞬间打破了宴会厅的寂静。
他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从容,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他没有看厉景轩,也没有看桌上的任何人,而是直接伸出手,从沈清歌微微颤抖的手中,轻轻拿过了那杯香槟。
“她酒精过敏,不能喝。”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清晰地传遍了宴会厅的每个角落,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杯酒,我代她喝。”
说完,他仰头,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他的喉结滚动,划出流畅的线条。他放下空杯时,动作不轻不重,却让桌上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的怒气。
直到这时,他才缓缓抬起眼,目光终于转向脸色微变的厉景轩。那双深邃的黑眸冷冽如冰,像淬了寒的刀,直直地射向厉景轩,语气里没有丝毫温度:“景轩,看来你最近很闲,手头的事都处理完了?”
厉景轩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强装镇定地笑道:“大哥,我就是跟嫂子开玩笑……”
“玩笑?”厉景辰打断他,语气骤然变冷,“星宸在非洲的矿产项目,最近正缺个负责人,环境虽然苦了点,但能锻炼人。下周一,你去报到吧。”
非洲的项目?那可是出了名的苦差事,不仅条件艰苦,还常年见不到家人!厉景轩的脸瞬间煞白,酒杯“哐当”一声砸在桌上,酒液洒了一地。
他急忙起身,语气带着几分慌乱:“大哥,我不去!那个项目根本不是我负责的领域……”
“就这么定了。”厉景辰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语气不容置疑。
厉景辰随即站起身,伸手拉起还在发懵的沈清歌,将她的手轻轻握在掌心——那是他第一次在公众场合,主动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丝质手套传过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厉景辰转向主位的厉镇雄和姑母厉曼云,微微颔首,语气带着几分歉意,却更多的是不容拒绝:“爸,姑母,清歌今天有点不太舒服,我们先失陪了。祝您生日快乐。”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他便揽着沈清歌的腰,半护半扶地带着她,径直穿过惊愕的人群,走出了宴会厅。
身后,是无数道探究、震惊、同情的目光,还有厉景轩气急败坏却不敢发作的声音,都被他远远抛在了身后。
回程的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诡异的安静。沈清歌坐在副驾驶座上,心脏还在砰砰直跳,脸颊因为刚才的紧张和此刻的悸动,泛着淡淡的红晕。
她侧头看着身旁的厉景辰,他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侧脸线条依旧冷硬,却不再像以前那样让人觉得疏离。
厉景辰刚才的维护,那样直接,那样强硬,甚至不惜为了她,当场打压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那个举动,像一颗石子,狠狠砸进了她心底的冰湖,激起了千层浪。
“谢谢你……”她犹豫了很久,还是轻声开口,这次的道谢,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小心翼翼,而是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困惑,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悸动。
厉景辰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上,城市的灯光在他眼底映出点点光影,却照不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不用谢。”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侧脸线条冷硬如初,“厉家的人,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欺负。”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太过冰冷,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认可:“不过,你今天在饭桌上的应对,还算合格,没有丢厉家的脸。”
依旧是冰冷的评价,依旧是“厉家”的立场,可沈清歌却从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她偷偷看向他冷峻的侧影,心底那片冰封了许久的湖面,似乎在这一刻,裂开了一道更深的缝隙,有细碎的阳光,正透过缝隙,悄悄照了进来。
这个男人,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全然是冰冷的。